☆、前尘
我们两个醉得昏天暗地,一塌糊涂,最后竟躺在地上睡着。
中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第二天我居然在卓居夏的床上醒来。我睁开眼睛时还是清晨,脑袋里好像被人塞了铅块,昏沉沉的。
我掀开被子下床,心里面发誓再也不会喝那么多酒。
卓居夏在厨房做早餐,他把煎蛋盛到盘子里,然后解开围裙坐下。
他抬头看我:“为什么不坐下?”
我拉开椅子坐他对面,我忍不住问他:“昨晚是你带我回来?”
卓居夏瞥我一眼,没有回答,好似在讥诮的说:你说呢?
“凌晨一点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我的两个朋友喝醉酒,我赶过去,看见你们两个抱在一起睡在地上。”他慢慢说完这句话,然后笑着问我,“昨晚与我的女人玩得开心不开心?”
他的眼神看得我滴汗。
“你不要她了,她才拉着我到处喝酒。”我喃喃地说,“是你让她伤心。”
“是她太贪心,她要得太多,我不太喜欢得寸进尺的人。”卓居夏说。
我不语。
卓居夏家底丰厚,从来不吝金钱,他吝啬的是感情,不论是对别人还是他自己。
我低声说:“那么你一开始就不该**她,让她爱上你。”
卓居夏扬扬眉,略显惊讶:“**她,我有吗?”
是的,他没有。
他只要站在那里,他的沉默他的阴郁他的冷漠已经让她身不由己。是飞蛾纵身扑向烈火,火从来没有做过什么。
卓居夏对我说:“以后离她远一点,如果她来找你,让姜轻去解决。”
“这算雇主的命令的吗?”我问。
他想了想,笑着道:“如果你愿意这么认为的话。”
但是她没有再来找过我。或许那一夜,她忽然幡然悔悟,这一场爱情游戏中她没有胜算,于是在中途黯然折身,再无奢望。
从此我只在电视屏幕上见过她,仍是那样张扬,笑得放肆,不知收敛。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也不是那么不讨人喜欢。
卓居夏的另一位“**”就难缠的很。
他自称自己是卓居夏的挚爱,但卓居夏从未承认。关于他卓居夏只吩咐过一句话:“他喜欢做什么就让他做,但是不要让我看见他。”
看得出卓居夏对他也很头疼,但是拿他没有办法。
姜轻恨恨的说:“那小子真嚣张,竟敢把我当他家下人使唤,要不是看在他老子的面子上,我早就一个耳光甩过去,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这位小少爷名叫程莽,名字听着勇悍,人却长得瘦瘦弱弱清清秀秀。他父亲是城中有名的奸商,家财万贯,却向来为富不仁。程莽第一次看见卓居夏,便被丘比特的金箭射中,从此开始不遗余力追求卓居夏。不仅如此,他还到处同别人说卓居夏爱他,听得久了,外面的人居然当了真。
卓居夏同程莽父亲有生意上的往来,不到不得已,并不愿意得罪程小少爷。他不胜其扰,倒霉的便成了我。
卓居夏躲着程莽不肯见他,他便把所有精力用在折磨我这件事上。我简直成为程莽的专属司机,每一天都让我载着他在每一个卓居夏可能出现的地点之间疲于奔命,我为他鞍前马后,不能有一句怨言;稍有怠慢,便得他一顿臭骂。
然而我却觉得他很可怜。
他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不知道自己在玩火。
程莽坐在车子后面,十分焦躁的骂我:“你开得快一点,这么慢,万一居卓大哥开了怎么办!”
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若卓居夏愿意等他,他又怎么会从来找不到卓居夏?
我只好提速,程莽仍不满意。
他生气的大骂:“你听不听得懂人话!我让你把车开得快一点,你为什么还是开得这么慢!你是不是故意让我追不上卓大哥!”
后来程莽索性让我停车,他把我推开:“你滚开,换我来开车!”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听他的话坐到后面的位置。
程莽车开得飞快,一径抄近路,路边越来越荒僻,我开始觉得不妥,还未开口,拐角突然有两辆车冲出来,将程莽的路堵死。
程莽猛踩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十分恼怒,开了车门要去骂人,那两辆车里却下来几个蒙着脸的人,明显是朝着我们过来。
程莽吓得呆掉。
我第一时间想要逃出手机报警,一个蒙面人已经打开车门将我从车里拖了出来。
“这就是卓居夏最爱的那个男人?”其中一个人问另一个。
“应该不会错,他最近每天都坐这辆车在城里乱逛。”那个人回答。
电光石火间,我意识到他们认错了人,他们要抓的人是程莽。
我想要讲出真相,可是我看到程莽,他此时在驾驶位缩成一团,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过是个普通司机,他们捉错了人,到时未必会拿我怎么样。但是他们要是真的捉住程莽,他们会怎么对待他?
我闭上了嘴。
一个人用手刀将我打晕,一阵剧痛,我很快失去知觉。
我醒过来时躺在地上,双手被绑住,光线很暗,应该已经到了傍晚。
我勉强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状况,发现这里应该是一处废弃了的工厂,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尘埃,破旧的机器杂乱的摆在四周。
除了我,这间工厂里只有一个人。
他问我:“你终于醒了。”
那个男人坐在我面前的一把椅子上,不知看了我多久。夕阳从他身后破碎的窗户中渗进来,像血一样鲜红刺眼。
我定了定神,尽量冷静的对他说:“你抓错了人,我不是程莽。”
但是那个男人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自说自话:“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卓居夏害得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现在我一家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每天都过得很痛苦,恨不得能够马上去死。但是我一想到我的仇人还活在世上,我就只能咬着牙活下去,让他尝一尝我受过的苦。听说你是他最爱的人?卓居夏活在世上的亲人已经没有几个,要是你死了,他会不会痛苦,会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男人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眼底写满了“疯狂”两字,他看我的眼神令我害怕。
我不住挣扎,对他大声喊:“我不是程莽,我只是个司机,你抓错了人!”
然而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不论我怎么大喊大叫都没有反应。他蹲在我身边,用枪抵着我的胸口。
接着他说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爱错了人。”
一声枪响,子弹射入我的胸口。
映入我眼睛的夕阳被血染红,仿佛一场凄凉的送葬。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很痛,我只是恍恍惚惚想起卓居夏。那时他问我为什么要答应姜轻。
其实我也不明白。
或许我只是期待另一种结局。命运那样吝啬,而我这一生也只有一次孤注一掷的机会。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一切发生之前,我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周目结束
死得有点匆忙,主要是有点写烦了……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啊
☆、狼与犬
姜轻曾笑着对卓居夏说:“你不会真的爱他吧?说真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养一百只**的狐狸精,但你不能爱上一只有牙齿却没有野性的狗。”
卓居夏问他:“如果我爱上了呢?”
姜轻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仿佛告诫一般,他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能爱上一只狗。”
姜轻来告诉卓居夏,瞿子芒的尸体已经找到。
他起初像是没听到,仍如常手边手边事物,过半天,卓居夏突然抬头问:“为什么是尸体。”
姜轻耸耸肩:“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卓居夏沉默了。或许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者,他已经根本说不出话来。
姜轻拍拍他的肩膀说:“喂,不要这副表情,我看了会害怕。”
“什么表情?”卓居夏问他。
“呃……”他仰着头思考半天,然后像是灵光一闪道,“天崩地裂,如丧考妣。”
卓居夏冷冷的对他说:“你该重新回学校进修你的小学语文。”
“哈哈哈。”姜轻听了只是很愉快的笑了几声。
“那么好吧,”他十分无所谓,“或许那只是伤心的表情而已。”
卓居夏面无表情的盯着姜轻看,直到他退后一步,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姜轻收起那张笑脸,终于有一点正经,
他说:“你可以把凶手,最好还有程家那小子一起抓起来碎尸万段,但是瞿子芒不会活过来,他死了。”
瞿子芒的尸体在郊外一处废弃的工厂找到。工厂周围的荒地上长着半人高的野草,被傍晚的夕阳将染成淡淡的血红色。漫漫清风吹过,它们便轻轻低伏下细长的茎叶,仿佛一场默然无声的哀悼。
卓居夏一个人走进去,年代久远的大门发出吱嘎的响声,久积的尘埃慢慢飘起来,又慢慢的沉下去,而瞿子芒安静的躺在所有尘埃的中间,看不见一切。
卓居夏低下头看瞿子芒,仍是他记忆中那张脸,有着软弱而温顺的表情。他侧身躺着,轻轻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睡着了。
这里宛如一片被时光遗忘之地,暮霭与晚风都在世界之外,若静若止,悄无声息。
一切都犹如一场沉沉老去的梦,而他在梦里,永不醒来。
只有一次,瞿子芒对卓居夏说:“你是天鹅,我只是只鸭。”
那天瞿子芒喝醉酒,他与卓居夏的前女友躺在夜店包房的地板上,胸膛轻轻起伏,睡得那样熟。
卓居夏被人半夜叫醒,匆匆赶来,只看到他这副样子。他冷着脸过去踢瞿子芒一脚,但他只是闭着眼睛将身体蜷缩起来,仿佛对外界并无知觉。
不知为何,卓居夏忽然气消。
他将瞿子芒的身体从地上提起来,扛在一边肩膀上。瞿子芒发出**声,这个姿势令他难受,但他没有醒过来。
醒过来的是卓居夏的前女友。
包房中幽暗的蓝色灯光静静变换,她突然醒来,看见梦中那个人站在眼前,脸上流露出无限欢欣。
可是卓居夏对她说:“如果你愿意,仍然可以回来,但是我永远不会爱上你。”
她眼睛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下来,那一刹那,是一朵花从盛开道到凋零。
卓居夏就那么把瞿子芒扛到车子里,然后开车回家。
一直到楼下,瞿子芒都没有清醒,他的脸上有酒醉后的淡淡红晕与安详。卓居夏看他半天,忽然叹口气,无奈的将他背起来。
瞿子芒伏在卓居夏的背上,脸贴着他的颈侧,那异样的温暖让他从梦中醒来,卓居夏的脸就在眼前,一切仍在梦中。
他忽然小声说:“卓居夏,你是一只高傲的天鹅。”
卓居夏停下脚步,转头看背后的人。他睁着一双眼睛,眼底有一点点悲哀与渴望。
他说:“你是天鹅,我只是家养的鸭子。你在天上飞,从南到北,什么景色都见过,所以看不起我被人养在篱笆里,庸碌无为。但你可以飞,我却飞不起来,因为我生来就没有一双能够起飞的翅膀。我已经很努力,可是永远无法离你更近一点。”
他说完这句话,又伏在卓居夏肩头静静的睡了。
卓居夏在原地静默良久,背后陌生的暖意慢慢渗入皮肤,那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体温。
地下停车场空旷阴冷,寂静午夜里并没有另外一个人在场,青白的灯光冷眼旁观一切。
其实瞿子芒说错了,他不是什么高傲的天鹅,他不过是一只孤独而冷漠的野兽,穿行于炎炎荒野与烈风中,不能停歇,无处容身。
而他是他轻视而又渴望的所在,水草丰美,风和日丽。他一身血腥,累累伤痕,但他不能停下,荆棘是他的伤口,也是他的王冠。
只是我的丑小鸭,他不知道我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节快乐!如果我说我想就这么完结了会不会有人揍我!?
☆、来生
卓居夏吓到瞿子芒了。
瞿子芒与卓居夏同学三年多,见惯他漫不经心的模样,连他笑起来,眼底都有淡淡嘲讽。
最初有女生疯狂的爱卓居夏,可他从未回应。他站在那里,双手都插在口袋,十分随意的模样。他只是仰头望着头顶那棵数十年的老杏树开出月光白霜似的花,等女孩子期期艾艾终于说完了,他轻轻一笑,伸手拈起落在对方肩头一朵杏花,转身就走了。
渐渐找他的女生就少了,不是不爱他,是自惭形秽,她们配不上他。
可是那样的卓居夏,把头伏在瞿子芒的肩上,他喊瞿子芒的名字,令瞿子芒感觉到漫漫流年的久远。
那一天不过是平淡无奇的每一天,同往常一样,所有人都离开,瞿子芒独自留下打扫卫生。
无人的教室里,他能清楚的听到楼下喧嚣的人声慢慢远去,最后只剩沉寂。就如同一场电影的散场,而他一直看着所有人离开。
一片寂静中忽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朝这边过来。瞿子芒刚站起身,虚掩着的门已经被推开,来的人竟然是卓居夏。
他额头有汗,轻轻喘息。他的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那个人,仿佛不敢置信:“瞿子芒?”
瞿子芒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小心的应声:“是我。”
良久,卓居夏笑了,但又仿佛有一点悲哀。
“过来。”他喊瞿子芒过去,声音低沉,犹如蛊惑。
瞿子芒走过去,在他身前站定,局促着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卓居夏却一把将瞿子芒抱进怀中,让他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
卓居夏将头抵在他的肩头。夕阳洒满地,光滑的地板上折射着浅浅粼光,他们两个如同站在水面上。少年们的影子被拉长,以彼此相拥的姿势停滞在那一刻。
瞿子芒睁大眼睛,身体僵硬如雕像。过半天,他才迟疑的伸出一只手轻轻抚在卓居夏的后背上,如同安慰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他轻声对卓居夏说:“我在这里。”
瞿子芒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中,一切恍惚如梦。
等他站在门口,手指触着冰凉的铁门,才蓦然从梦中醒来。
打开门,瞿子芒的舅妈又在和舅舅吵架。他的舅舅迷上赌博,舅妈每天又哭又闹、骂声震天,而舅舅从来只是颓丧的坐一边不发一言,一切如一场独角戏。表弟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视。
没有人注意到他已经回来。
你有没有听说过透明人,他存在,但没有人知道。那样子也不过痛苦寂寞而已。
而瞿子芒,他存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只是当他不存在而已。寂寞痛苦这样的感觉或许曾有过,但是渐渐都忘记了。
瞿子芒如身处盛大喧哗的宴席,所有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只是将他视若无睹。最开头或许还曾有过想要加入的努力,但一再被漠视,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与厌恶自己。
他是否不该出现在这里。
自始至终,他都是多余的。
日复一日,瞿子芒终于学会尽力将自己缩进角落,希望不会打扰到别人的生活。
瞿子芒的父亲死于意外事故,那时他还很小。有一天玩到很晚才回家,看到大人们麻木的坐在客厅里。他怯声问我爸爸呢,他们一齐转过头来,所有人脸上没有表情,眼光呆滞。
没有人回答他。
后来他的妈妈也同男人私奔,十多年来,他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
瞿子芒关于母亲的最后的记忆,是那个阴冷的雨天,他拉着她的行李箱求她不要走,她低下头盯着他看,神色冰冷,眼睛里充满了厌恶与痛恨。
他终于在她那样无声的眼神中缓缓松开手,目送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瞿子芒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哭。
所有的亲戚们聚在一起吵架,他坐在角落里,安静乖巧,害怕最后无人肯带他走。大人们在他面前丝毫没有顾忌,起初只是对骂,后来彼此推搡,到最后终于大打出手。
没有人愿意收留瞿子芒。
后来他们对他的舅舅说:“丈夫死了没几天,你妹妹就干出那么丢人的事,还卷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要不然就把这孩子送到福利院去,反正我们瞿家是不会再要他!”
他的舅舅只得收养他。
瞿子芒在嘈杂的哭骂声与电视声中坐到角落里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
舅舅家面积小,只有两间房,他们两夫妻一间,表弟一间,没有多余的空出留给他。于是在客厅角落架起一张床,周围拉上帘子便是他的世界。
瞿子芒摊开练习册,却久久没有下笔,只是看着台灯暖黄色的光出神。
一边肩头上仍然残留着轻微的触感,仿佛仍有人把头轻轻枕于其上。他不自觉的伸出手按在那边肩膀上,只一瞬间,他已惊觉的收回那只手,如被火焰灼伤了手指。
瞿子芒低头看自己的手,普通的男孩的手,掌心宽厚,手指长而直,但是掌纹凌乱,注定命运波折多舛,求而无望。
但是他的指尖灼热,有火苗静静的燃烧。那是卓居夏留下的火种,无声无息,他却无法扑灭。
这一刻瞿子芒终于察觉,他对卓居夏怀有着的是怎样的的渴望。
自升入高中以来,瞿子芒第一次忘记完成作业。
那一晚他似倦极,很快就睡着,如婴儿般蜷缩在一起。但是早晨的时候,他却突然睁开眼睛。
寂静的清晨没有声音,太阳未来得及升起来,窗外有薄薄雾气,整个世界仿佛被深海的水浸染过,是一种旷远的淡蓝色。
瞿子芒在床上坐着发愣一会儿,渐渐觉得冷。他抱起双臂,忽然笑话自己庸人自扰。
事情已发生,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瞿子芒用手轻轻按住自己的嘴唇,对自己默默的说:嘘——,不要说,不要说。
如果你爱上不该爱上的人,那么保持沉默吧,不要让他知道你爱他。
瞿子芒到学校时间极早,教室门没有开,他站在走廊的窗台上写作业。
问题并不难,可是他心烦意乱,算了大半天,一直没有得出答案。
一只手从身旁伸过来,指着纸上的一行字:“你写错公式。”
瞿子芒蓦地转过头,不知何时,卓居夏已站在他身边。
他看着卓居夏,他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少年,但仿佛又有哪里不一样,但究竟哪里不同,瞿子芒却也说不上来。
他又低下头看题,卓居夏说对了,他的确写错公式,所以一直得不出该有的答案。
瞿子芒还以为他每天上课只是睡觉,没想到他也不是不学无术。
卓居夏似看出他的疑惑,微笑说:“我睡不着的时候,也会看看书,不然怎么升得上高中。”
瞿子芒将做错的步骤擦掉,重新开始运算。
卓居夏一直在他身边看着,并不离开。他没有出声,瞿子芒的脑袋却一团乱,连最简单的加减法也忘记。
他只好停下笔。
他问卓居夏:“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卓居夏不答,反而问他:“数学题做错,还可以改。人生选错路,可不可以重新再来?”
瞿子芒发怔,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
他一时答不上来,卓居夏也没苛求。
他低声说:“这一次,我会对你好一点。”
瞿子芒愣一下,问:“你以前对我不好吗?”卓居夏待他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轻视而疏离,仿佛隔着一层玻璃看另一个世界。
那样,算不好吗?
卓居夏想了想,笑了。不知为何,那笑中却带着些微苦涩。
他说:“不,我对你没有不好,我只是对自己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换第三人称写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神马,只是不想再坑了而已……国庆干大事去了,放完假速度可能恢复,只是可能而已,还是建议大家等完结再看= =
☆、来生
来学校人渐渐多起来,卓居夏已离开。
少年修长的背影混在人流里,狭长的走廊如一条无声的河,所有人都朝这边走过来,唯有他一个人逆流而去,不与群同。
苏北走过来,看着卓居夏离开的背影,略带惊讶的说:“咦,那不是卓居夏吗?十一班不是在那栋楼,他怎么跑这边来?”
他转过头来,笑着看瞿子芒,问:“原来你认识他呀。”
苏北是瞿子芒的同班同学,人缘极好,如同太阳,所有人围绕他运行。他是第一个支使瞿子芒跑腿的人,每次他都笑吟吟,会说“请”、会说“谢谢”。
瞿子芒回答他:“我们只是初中同学。”
“哦,是吗?”苏北长长的应了一声。
他眯着眼睛想,初中同学?普通的初中同学可不会走过一栋楼的距离只为来见另一个同学一面。
拿着钥匙的管理员开门来了,等在门口的人一贯而入。瞿子芒默默等在一边,并不向前同别人推挤。
苏北看着瞿子芒,又想到卓居夏,忽然就对这个一向略显畏怯沉默的同班同学突然产生了一点兴趣。
这一切瞿子芒并无所知,到了中午,他照例跑去商店帮班里同学买面包和可乐。只是路过中庭时,他遇到卓居夏。
卓居夏站在高树下,白衬衫在一片浓荫绿影间十分显眼。正午阳光刺眼,瞿子芒放慢放轻脚步,走到卓居夏前面一点才停下。
卓居夏从前一直立在对面的高楼里俯视他的卑微,如今他站在自己面前,瞿子芒竟不敢太靠近他。
卓居夏问他:“你要去哪里?”
瞿子芒回答:“我去商店,顺便给同学带一些东西。”明明是做惯了的事,这一刻,瞿子芒终于感到一点羞耻。卓居夏如头顶浓烈阳光倾铺而下,靠近他,让瞿子芒看见自己的阴影。
“你的嘴巴难道不会说‘不’字吗?”卓居夏嗤笑一声,他说,“为什么不拒绝他们。”
瞿子芒不答。为什么不拒绝,因为没有骨气吗?不,当然不是。瞿子芒的怯懦并非源于他的胆小,他从不说“不”,因为害怕看见别人失望与厌恶的表情。
卓居夏生来是荒原狼王,习惯以杀戮征服一切挑衅者。而瞿子芒只是家犬,生有獠牙,却从不伤人。卓居夏轻视他,因为他自轻自贱,摇尾乞怜。
可是他同样不懂瞿子芒的自卑。很多人在瞿子芒生命中络绎离去,只留下渐渐模糊的背影,他被抛弃太多次,所以害怕别人漠视他。他愿意付出代价,哪怕只换来虚伪笑脸。
瞿子芒勉强笑一笑:“这其实也没什么……”
“那么就拒绝他们。”卓居夏轻轻说,如同咒语一样,瞿子芒抬头看那双眼,漆黑深沉,如夜色里的风。
瞿子芒垂下头,他低声问:“为什么要管我的事?”
卓居夏却笑了,他说:“瞿子芒,因为你是只鸭子。”
瞿子芒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对面的人。少年站在树下,笑容被树影斑驳,一双眼睛锋芒敛尽,隔着沸腾喧嚣的阳光看过来,仿佛带着回忆里泛黄的悲哀。
瞿子芒,你不过是只鸭子,但是这一次,我会教你怎样用翅膀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