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箴听罢,坐起来,疲惫地叹道:“不要管他了,我们下山去吧。”
谢泽一把抓住他的衣摆,问:“……那个人……是谁?”
“你还是忘了他比较好。”顾箴又叹了口气,拂去他的手,“你要是还撑得住,我们即刻就出发吧。等你下山了,就再也不要同别人提这几天的事。”
“为什么?”
“……你要是想多活几年的话,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顾箴说着,回过头来,目光在谢泽面上略一停留,便又落到了地上。
谢泽与他四目相交,不过短短一刹,却觉察到他眼神与前日相比,竟显得十分黯淡。而他说话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亦不如之前的坦诚。谢泽不敢多问,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心想等到了山下,再与他细谈。
一踏出山门,眼前的景象就变得明晰起来。早晨的空气清凉舒畅,让人的身心皆为之一振。谢泽想事情已经了结,便也安下心来,又想到即将与顾箴分别,不免感到遗憾。
然而两人没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听到远处传来喧阗之声。两人对视一眼,还未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惊喜的低呼自身旁传来。
“师弟?是你?”顾策从灌木间钻了出来,大喘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山下不知为何突然来了许多人,眼看就要到这儿来了。我好不容易才甩脱他们,你们没事吧?”
“没事。师兄……这是你的哨子吧?”顾箴从怀里掏出哨子来,一边慢慢地发问。
顾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这……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反正是你去过的地方。师兄,你昨天应该是往南走的吧?那为什么今天你会出现在这儿?”
“一言难尽,他们就要来了,我们还是先走吧。”顾策敷衍道。
三人循着小路向山下走去。顾箴走在最前面,蹙着眉头问:“师兄,其实……那些人是你带上来的吧?”
此言一出,顾策与谢泽皆是一惊。顾策步伐迟滞,说:“何出此言?”
“山顶上的那个人,已经告诉我真相了。”顾箴没有回头,声音也毫无感情,“师兄,你忘了师父是为什么去世的吗?他走了不过五年,你为什么也要急着……自寻死路。”
“我已经倦了!难道你不觉得吗?我不过是想让你也过得好些——”顾策正想争辩,却听到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有规律的钝响。
顾箴也注意到了,他刚一迟疑,就听到顾策失声道:“……他们在砍树?!”
又一声巨响掩盖了余音,大地微微一颤,林间骚动不安,鸟兽竞相惊呼,良久才重回平静。但这平静没有持续太久,砍伐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震耳欲聋。
山中的树木大多是自然生长的,少说也有百年寿命,根基深厚。即使用上了内力,想要把这些树砍断,也决非易事。这些人为何要浪费这么大的功夫,做这等徒劳的事?
“他们是迷路了吗……所以才想要干脆将树砍断……”顾箴沉吟着,问,“可既然师兄你带他们上山,为何现在又要逃跑?”
“他们一共只有四人,又是商人打扮,谈吐文雅,出手阔绰,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我起初并不知道他们心怀不轨。直到昨天夜里,我们遇上了你留着未杀的那个人,我才知道他们原来是来追你的。我知道凭自己的功夫,没法同他们硬拼,今日就故意带他们绕了远路,想把他们困在山中。不过他们当中似乎也有认路的,所以山脚下那些简单的迷阵很快就被识破了。我能逃到这里,已是十分侥幸。”
“既然他们中间有人懂得门道,那为何还要砍树?”谢泽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却让顾箴幡然醒悟:“这是在诱我们过去?”
“这样吧,既然是我引他们上山,那便由我去将他们拦下,你带着这位公子下山找帮手。”顾策说得飞快。
“不行。”顾箴断然道,他凑到顾策耳边,言简意赅地将刚才与山神的对话转述了一遍。
顾策艰难地笑道:“你既已见过山神,那他一定提醒过你,泄露秘密者——必死无疑。反正迟早是死,那还在乎什么?”
“话不能这样说!师兄,你明明知道这后果,那当初为何还要——”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顾策勉强稳下情绪,故作轻松道,“那些人若肯现在收手,那多少还有一线生机,就由我去劝他们下山吧。既然我已违反了天命,那就趁现在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权当是弥补了。”
顾箴还想再劝,但又一声轰鸣生生阻断了他的念头。这声音比刚才更为接近,可见那些人已离他们不远了。顾箴知道再不可耽搁,就从背后取下剑来,郑重地放到顾策手中,又拍了拍对方的胳膊。
直到顾策的背影消失在林间,他才转过身,神色严肃地对谢泽道:“我给你指一条路。你若信我,就跟着我来。我不敢保证能让你毫发无损地离开,但至少会尽力而为。”
谢泽点了点头,刚说了声“好”,便被顾箴一把拉住了手,两人循着原路向山顶奔去。冰凉的风扑面而来,谢泽双唇紧闭,仿佛是怕被落下般,用力握住了顾箴的手。顾箴似是有所觉察,反手稍稍用力,把谢泽拉到身侧。
上山的路程艰难,两人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来到山门前。谢泽抬起头,却发现山门不见了。头顶一片青天白日,时而有几朵白云被风扯散。再远处,就是光秃秃的山顶了。石缝间,几棵纤细的枯草在风中摇晃着,哪里还有路呢?
惊讶之下,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膝一软,就直直地跪了下来。他内伤未愈,又连受冲击,刚才疾速奔跑时就已经觉得脚下虚浮,此刻骤然停下,气血上涌,卡在胸口,一时竟透不过气来。
顾箴匆忙回身,张开双臂接住他,把他的身子扶正了,一边替他推宫过血,一边说:“再忍一忍,就快到了。我给你的那个哨子,你可还留着?”
谢泽在衣襟间寻了寻,却发现哨子竟然不翼而飞。这时候他才想起,刚才进山时,似乎把哨子遗失在山门前了。但顾箴却也不恼,反倒展颜一笑,说:“无妨,丢了便丢了。真要说天命,便就是如此了吧。”
说着他扶着谢泽站起来,与之双手交握,肃然道:“山上那人说,一切皆由天定。我原本只觉得一切都是人为,天命之说不足为信。可师父已经走了,师兄此去,想来也是凶多吉少,所以我怕……若是你也死在这山里,我大概一生都没法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