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见不平而已。”毫无新意的答案。顾箴笑了笑,刚要开口,却听谢泽又道:“顾兄的伤势如何了?”
果然还是起疑了。顾箴倒也不生气,只是坦然道:“多谢,好得差不多了。我的体质异于常人,伤口已基本愈合,只是行动尚有些不便。但不出两日,应该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谢泽点了点头,说:“这样真是再好不过。既然顾兄已经无恙,那我也可放心离开了。只是能否请顾兄指点下山之路?”
顾箴料到了他有这么一问,可毕竟对方于己有救命之恩,只得无奈道:“谢兄要是不着急,便同我一起上路吧。只是我得按固定的路线绕行,二日后才可下山。这可是无妨?”山中道路复杂,若不能够通晓其中的机巧,一般人走过一遍之后,是绝不可能记住路线的。所以顾箴才敢大胆提议。
“那是当然。”谢泽连忙道谢。
等顾箴吃过早饭,又将屋子打扫一番之后,两人便出发了。
临走前,顾箴从床底下摸出一把剑来擦拭打磨。这把剑很小,做工并不精致,护手处也极为质朴,更无剑穗装饰,但柔韧有力,分量较轻,回转灵活,拿着甚是称手。剑身的材料也非常奇特,转动之间,似乎有流水般的光泽反射。
谢泽看到了,好奇地问他怎么会把兵器随意地藏在此处。顾箴正仔细察看着剑锋,头也不回地说:“平时也用不到它。”
“这么说……现在用得上了?”
“正是。”顾箴回过头,目光里有并不真切的肃然之意,“普通的猎刀怕是不够用了,谢兄最好也提高警惕。”
他站起来,将覆盖了大半张脸的面具仔细戴好,才向外走去。那张面具虽然轻巧,但画上了极为粗犷夸张的纹饰,显得狰狞可怖,若是夜里见到了,说不定真会被当成杀身厉鬼。
谢泽本不想多问,倒是顾箴自己先解释道:“这是用来吓退野兽的,有时候,也能骗一骗误闯的行人,免得他们以为我年纪小,不肯听我的劝。”
谢泽脚力原本也不算弱,但到底不善走山路,而顾箴即使有伤在身,却依然走得如履平地。谢泽明白,这看似普通的羊肠小道,其实暗藏玄机,若无顾箴带路,便会误入歧途。
秋日的天气干燥凉爽,隔着林间树叶交错的空隙,可以看到高远的天空呈现出明亮的湛蓝色。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穿过层层树木,便弱了下来,流经身体的时候,只让人觉得快然舒畅。
谢泽很少有机会能见到如此风光,但心有牵念,便也无心驻足欣赏。
一路上顾箴不得不多次停下来等待谢泽赶上他,但他神色平静,完全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模样。
“你平时就住在山里?”午后休息时,谢泽随口问道。
“是。”
“不无聊吗?”
顾箴抬起头来,将谢泽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习惯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慢吞吞地问:“谢兄是第一次来这儿吗?”
“是啊。先父遗命,要我来这儿归还一件东西。”
“谢兄跟随那群贼人一路前来,可曾听见他们说过什么?”
“这……”谢泽脸上闪过一丝难色,稍稍滞了滞,回答道,“怕是没有。他们说的话,我听不太懂。”
“那么可曾遇见过其他人?”
“没有。”
顾箴站起来,低下头去拍了拍衣袂,说:“那可就奇怪了。我们是昨日傍晚相遇的,这么说你卯时就该进山。这样看来,你是会遇见顾策的,他竟然没有阻止你们……”
“顾策是……?”
“我师兄。哦,我们的名字是师父取的,都跟师父姓。”
“那么……大概是恰好错过了吧?”谢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口气也变得犹疑起来。
他知道顾箴心里尚有疑心,可自己所说的,也确非句句属实。他是受父命前来归还一件东西的,但他却不是想要去山的那边,而是想登上山顶。虽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但关于此地的传闻,谢泽却也听了不少。他知道山顶上住着不同寻常之人,也知道只有守山人能带他到山顶去。至于昨日顾箴遭遇之人,其实原本是冲着他来的。
顾箴并不在意,只是说:“倒不是没有可能,师兄也不是那么仔细的人。说不定你们没弄出什么太大的动静,他也没在意。师父早就说了,师兄的心思不在山里,迟早是要到外面去的。”
“那你以后岂不是只有一个人了?”
“这倒未必。总得有人管着这座山,若是山上起了火,或是弄脏了水源,山下人的日子也就难过了。所以,守山人的日子虽然枯燥,但至少饿不死,因为吃穿用度,村里的人都会帮你解决,有些人家里穷,还巴不得把养不活的孩子送来当守山人呢。要是师兄真的走了,我便让村长再找个穷孩子来,我就做他的师父……就跟我师父当年教我似的。”
夜里,他们就在野外的空地休息。
顾箴显然是常来这里,因为地上还留有生过火的零星痕迹。
帮顾箴换药的时候,谢泽注意到,他的伤口已经长好了大半。虽然表面已然狰狞,但皮肉已大致地长好了。也难怪他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他的手指在顾箴背后深深浅浅的伤痕上停了停,才拾起绷带,一层一层地缠了上去。
顾箴说秋季干燥,也不会有野兽来,谢泽就把火给熄灭了。他躺下来,把背囊枕在颈下,刚要阖眼,却发现顾箴并没有要睡的意思。
“平时倒也没什么关系,但这几日,我总觉得不能安心。”顾箴说这,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便又耐心地解释,“你先睡吧,过两个时辰我喊你起来,轮到你守夜。”
谢泽目光一闪,点了点头。
赶了一天的路,他已觉得非常疲倦,虽然以地为榻,但他依然睡得极沉。
他醒来之时,天色已然微熹。顾箴盘腿而坐,垂着脑袋,似是睡着了。
大概是终日被面具遮盖的缘故,他的脸色与肤色相比,略显的白皙。狭长的双目此刻虽然紧闭着,谢泽却能清晰地回忆起他漆黑如墨的瞳孔,有着幼鹿一般明亮的神采。然而谢泽总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看清他的脸。就如同隔着雾气看花一般,明明知道对面是美景,可隔了重重烟雾,只看得见美好了轮廓,却抓不到核心。
非但如此,谢泽还依稀感觉到,自己和顾箴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隔阂,让他们始终保持着无法跨越的界限。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顾箴是如此朴实又鲜活的人,可却又像一掊土,微不足道,又难以分辨,撒入山中,便再也寻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