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穿过高扬的尾发泛出刺目的赤红,他岌岌可危,似要乘风西去。
俏如来莫名心慌,战战兢兢挪近一些,还是不敢看底下,大声说:“你下来一些。”
“我不要。”
金眸明亮如炬,他偏着头笑,蓦地后仰。俏如来脑中空白一瞬,电光火石间拽住一片玄色衣角,什么也没想一同跳了下去。然后他的视野被璀璨的火光充斥,白茫茫的云铺开大片炫目光彩,可绚烂的光亮没有温度,触及肌肤,内心撕裂一般疼痛。
羽化并不能登仙,那是神子焚毁生命的颜色。
上官鸿信含笑揽住他,俏如来感到后颈一痛,意识随即模糊。
背后巨大的羽翼闪烁瑰丽的光芒,零落的碎屑像是火星,上官鸿信伸出手,五指滢滢,隐约消解了形状,要扩散到嶙峋的腕骨,蜿蜒向上。
风鼓起漆黑的衣袍,穿过云间像成了灰色,仿佛燃烧后残留的余烬,辉煌皆成了土,一吹就灰飞烟灭。
心念电转,背后闪烁阵法刺目的白光,切开相隔遥远的空间。他落入阵中,下落猝然轻缓,怀抱俏如来轻盈落地。
空旷的校场上,褒衣博带的白衣青年安静独立,审视的目光从把玩着的羽扇抬起。
“雁王。”
羽扇遮面,狭长的暗色眼瞳像是弯起,云海过客显然在笑,九分调侃掩藏不住一抹含血的冷厉,或许也从未想过遮掩。
“不要让我失望,打架可太累了,我想斯文久一些呢。”
第7章 第 7 章
07
日光透过薄透的白纱照进陌生的屋子,屏风、坐垫、几案、矮塌一应羽国古旧的样式,床榻一角的书翻得卷了皮,几粒圆润小巧的深紫晶石压着件玄色宽袍。
室内除了墨香,另有一股别样浅淡的香气,两相杂糅,幽幽的沁人心脾。
几案上,白瓷笔洗随手c-h-a几支狼毫,一旁排着不少干涸的颜色。铺开的细绢里,白衣修者双手合十,合眸不语,墨迹干透,深深浅浅晕开,如云如雾。
端详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神思恍然也在云雾中,包裹思绪的渺茫,是画者不知何处来去的孤独游离。
脑中似充斥千言万语,又似空空如也,俏如来默默拉紧些微敞开的领口,缓慢地捋皱巴巴的僧衣,发觉腰上还挂着凰后给的神宫信物,起了气x_ing要揪下来将它扔出去,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留在了袖子里。
推开房门,竹林簌簌摇曳,沙沙的令人烦闷。侍女从近旁上前问礼,他思考须臾问策君何在,得到答复正在前厅。
缥缈的魔气如同轻烟,不过刻意泄露一角,最初自上官鸿信身上感受到的魔气,庆典时借取的魔气,都若有若无,可见原本应当如何强大,足够支撑长时间的借取,果不其然是魔世修罗帝国的策君。
云海过客转过身,微微颔首,“先生久见了。”
他生的斯文,白衣飘然,初见时,那模样莫名让俏如来联想到父亲史艳文,不过一开口的口气活泼,就不像了。
这活泼也只是表象,匆忙上路还是思虑不周,他真的什么也没有看清。
“策君。”俏如来顿了顿,吐出他所知晓的姓名,“公子开明。”
“哎呀哎呀,见过钜子。”
云海过客长眉微挑,温文的面上露出与先前截然不同,以致于显得荒诞的神色。他执起羽扇,掩去半面,走近来,几乎是贴在耳畔说:“我还想维持这张脸久一会儿呢,被叫出来就没意思了。”
俏如来拨了下手中的佛珠,面不改色。
“不与我道谢吗?”深色眸子微眯,泛开冷冷的嘲弄,云海过客在羽扇后笑道:“你陷入山中迷阵,雁王看的无聊要回转,是我将他从木鸳上推下去,从山鬼手里救你一命。”
俏如来略略垂眸,目光落到捏着佛珠的左手。指腹按的发白,晕开异样的红,其实并不疼。他收拢思绪,低声道:“多谢策君。”
“策天凤——或许你更习惯叫他默苍离——是怎样与你说雁王的?”云海过客全无真心地叹了口气,慢悠悠说道:“你们人族啊,命短就罢了,思虑还重。我能查到策天凤那讨人厌的家伙的行踪,心思却摸不准——大概谁也摸不准他的心思。你这般温吞,难道是觉得他叫你过来就为了看雁王过得如何?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他转动羽扇,轻笑漫不经心,“不要让我失望,毕竟你若失败就得我动手,我可还想再斯文一段时间呢。”
“策君未免言之过早。”俏如来听懂他话意,本就生的张扬的眉眼,素日意态柔和可亲,此时霜雪铺卷升起寒意,竟是显得冷峭了。
云海过客浑不在意,“你去羽国应当见过凰后了吧?那女人向来爱躲在暗处看戏呢。”
俏如来呼吸一窒,低声道:“祭司大人知无不言,而我确实一切反应如她所料。”
“那她应当心满意足了。”云海过客似笑非笑,“钜子,你可知晓,为何神宫会是羽国仅次于太极殿,最重要的所在?”
“千年前那位羽国之主之后……神子个个天不假年,世人都说,天妒英才,他们是慧极必伤。”
“是啊,在认识第一个神子之前,我也以为神子都是把自己给愁死的呢。”
“无论目的为何,渴求力量的神子开始羽化成为凶神,神宫为了国运,代替羽国之主处理了一切。”俏如来直直望来,“可策君帮助了他。”
“错,大错特错。”云海过客一口否决,摇摇羽扇笑道:“我不过需要一名神子来实验咒术,能够延迟羽化,也是出乎意料。其实这咒术有缺陷,雁王不能离开我太远,因要回羽国我还解开了一部分,如今他的情形可糟了不少,我也很难办啊。”
俏如来怔了怔,有些急促地道:“策君压制了他二十年,神子不过是命格有失,一定有办法——”
“哈,谁愿意分享上佳的气运,哪个又能放弃本就无常的国运?”云海过客随口打断听来无比天真的言论,直截了当建议道,“别犹豫,杀了吧。”
俏如来眸中闪过前所未有的厉色,唇抿成了直线,却并未多言。
云海过客了然一笑,“哦?原来你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嘛!下定决心也好,毕竟我还不想c.ao心止戈流的归处,烫手山芋谁爱接谁接。”
他招来侍从,有礼地欠身,又是儒雅的模样。
“先生脸色不佳,想来是舟车劳顿累着了,不如好好休息一晚再出发,在下先告辞。”
俏如来回屋换了身家常的宽袍,袖子里的神宫信物砸在椅子上发出闷闷的声响。他略吃些东西,靠在桌旁,才抿了口茶,感觉没什么滋味,换水添茶叶再泡一次,倒出来却是汁液深沉,又浓又涩,饮下去不仅没半点意趣,还像是在逼自己喝苦药。
俏如来摩挲杯缘,思索出了神。
雨中初见,黑衣少年从天而降,摔在山中一身狼狈,第一眼看向他,审视混杂轻蔑,拒绝了他递过去的伞,不言不语地迎着大雨,对窘迫的情状异常坦然——甚至坦然到使用一个“生前”从未使用过得称呼。
他想象不出,他是怎样度过这二十年的。
外间有人来请,俏如来一时没听见,反应过来,急匆匆走了出去。
魔世的天气实在古怪,才过中秋就比羽国凉许多,起了风,不管不顾往衣袖里钻。昏沉的残阳像带了血,钝刀子一般磋磨心头,俏如来摸摸胳膊,长长舒一口气。
上官鸿信不在外间,俏如来走进内室,才见他懒洋洋地斜倚床榻在敲棋盅,随意系着的黑袍皱巴巴,面颊泛着红,像才醒不久的样子。
“怎么穿那么少?”上官鸿信面露惊讶,除了嗓音微沉,与平日半点区别也无。
俏如来没搭腔,坐到下首坐垫上,执墨当先在天元落下一子。
“看到画了吗?”
“在你眼里原来我是那样的?”
“不喜欢?”
“倒不是,只感觉不大有人气。”
“一早说了,是我缠着你。”
上官鸿信轻轻一笑,黑白你来我往,迅速占据棋盘小片。
无论何时,上官鸿信落子总是又快又狠。他嫌弃俏如来举棋不定,设置限时不得思索过久,于是他近来也被磨的果断许多。只是俏如来心不在焉,错一步失一角,渐渐颓势难挽,上官鸿信捡着墨子却慢下来,忽然问:“你要去哪里取东西?”
前一刻还在喋喋不休夸奖新买的苏合墨,下一刻就转向毫不相干的话题,俏如来慢了一拍道:“黑水城。”
“在修罗帝国和暗盟交界那边,不算远,我送你去。”
“我……明日就走。”
“好。”上官鸿信要倒茶,不当心推落了茶壶,下意识去接,一手s-hi淋淋不说,被烫的红了一片。侍女送巾帕来,他随手擦了擦就让人退了出去。
俏如来心中担忧,坐过去触手一愣,不动声色顺着手背摸上去,感觉他像在发烧一样整个人比平时热许多。人倒没半分异样,很精神,还有空笑:“你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