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在笑,却只不过将双眼弯出淡淡审视的礼节x_ing的弧度,活像小说里描述的审讯室内透下来的清冷月光。
被那目光打量,我不由生出一切都已暴露的感觉。
“嘛,你与一期都是艺术家呢。”
最终,他却只是转头望着一期先生,这样说。
离开校园、去往葫芦坡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那个“都”的含义。毋庸置疑,三日月君必然已知晓我们之间的秘密,并且明白一期先生试图隐藏什么。可他却不质问、不调查,只是待在那位先生身边,好像正等待他自己把真相吐露。
一期先生会没有察觉吗?不,我想他定然察觉了,只是不能说、不愿说。
二人就像在进行推手掌的游戏。手是连着的,心却很远。藤原公馆那场火烧毁的不仅是尸体,还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一道墙。火墙围成了方圆,里面的人走不出去,外面的人走不进来,好像一切无解。
不、不,办法总会有的。只是暂未找到罢了。
这时,我突然格外急切地想要见到木下老人,想看看他是否写下了什么,想知道那场火中掩埋的真相。
是的——自此之前,我仅以好玩、有趣等不负责任的想法混迹此事。是把自己当成上帝,以旁观者姿态高傲地欣赏着他人痛苦。是极卑鄙的行为。
但如今,看见那二位掩埋于沉默的陪伴,即便是我也难以无动于衷。
角岛上究竟发生了怎样一种过往,才让一期先生宁愿独自背负,画地为牢,也不想将罪人交付予警方,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是的,是的,在这一刻我确信了,木下家的那位一定是犯了错的藤原老爷。因缘巧合中他被判定死亡,这才让一期先生看见了保留他生命的机会,最终铤而走险。
葫芦坡的灯火亮起来了。朵朵夕颜盛开,一路伸往天际。
踏着这阶梯,我奔向那朵天国的花。
第6章 5
屋子里还未点起油灯。
不顾阿民诧异的惊呼,我跑到桌边,想翻阅前日留下的本子。可桌上什么也没有。
“少爷您是不是把作业忘下了?亏得我发现的早,否则就要被先生画乱了呢。”
“——阿民女士!!”
那带有一点点得意的语气,我忍不住大声地责备她。
“您怎么能挪动别人的东西呢?留下本子肯定是有理由的,擅自拿走的时候,要想一想是否会对人造成困扰呀!”
“……您又没说呐。不动了,下回不动了。”
阿民讷讷地道歉。
朝她乱埋怨一通,我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这是件不对的事。
站在女佣的角度,她无疑是保护了图画本的。因为她不晓得我那些暗地侦查的心思,只出于关切,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应当把那本子收拾好。
换言之,如果我是普通学生,落下东西后发现它被写的乱七八糟,肯定也少不了一顿吼骂。女佣所做的只是防患于未然,是基于明哲保身的、极善良也极理智的做法。
所以问题其实出在我这儿。是我临时起意,是我没有与她说明,现在却要以一副“你怎么可以这样”的口吻责怪她,实在是幼稚的孩子气的泄愤举动。
实在不应该。
阿民难过地朝厨房去了。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我百感交集,那句“对不起”酝酿许久却也说不出口。
“饭好啦。”
过了一会儿,她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抱歉,阿民,刚才我……”
“您道什么歉呀。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乱动东西的。您是读书人,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我怎么能把您看成家里那些小鬼头呢?”
言语中一点点赌气,让我忍不住想大喊。
不,不呀!阿民,我只是在气头对你发泄,勿论什么读书不读书的,和那些任x_ing的小鬼根本无任何区别罢了!
像是要把胸口抒泄不出的愧疚驱散一般,我一边把饭送进嘴里,一边将注意力转向调查。
“噢……嗯。阿、阿民,您知道三个月前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怪事?”
“对,不同寻常的那种。”
“喔……火灾之前的话,好像花五菱那边有士族打架,为了争抢阿香小姐,还上了红色小报呢。据说记者再晚阻止一些就要伤了路人,是挺少见的事情——不过放在咱这儿就正常啦。别说打架,那帮醉鬼就算闹出流血事件也不稀罕。”
那件事,我亦略有耳闻。险些受伤的路人是学校前辈,见报正是火灾前几天。不过,我实在想不到它与案件的联系。
“还有其他事吗?奇怪的人也行——木下先生除外。”
“噢噢!怪人、就是之前对您说的河谷屋那位,倒确实从三个月前就不太对了。”
“怎么说?”
“三月初的时候吧,她突然对人说‘小日和’要出人头地,买菜特别大方,有时差的少就不要找零。可后来不知怎的又疯了,见到画家就砍。”
“小日和?”
“不晓得是谁哩!好久之前就听她讲,捡到了‘小日和’,我们一直以为是阿猫阿狗,后来才知道是人。”
我不禁陷入沉思。
这位小日和,或许、不,应当说一定和案件有关。
从认定木下是藤原老爷那一刻起,我便在想,那具充当了他尸体的人会是谁呢?
一个矮小的老头辨识度极高,因而火灾现场一定有着与他体型相似的尸体,所以警方才会错认。
这也就意味着岛上存在一位没被记录在案的受害者。
神秘的小日和——听名字就像是个年轻人,或许年纪还没有我大。只有这样如浮萍般的孩子在死后才会将藤原老爷替代,并且短时间内不会被警方发觉异常。
不,不仅是短时间。如果无人为他申诉,可能终其一生,这位少年都只能掩埋于藤原公馆大火之下,作为藤原老爷的替身永远神隐下去。
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
禁锢了一期先生的枷锁,会和少年的失踪有关吗?
我相信那位先生的品格,他绝不是那种以人命布下y-in谋的家伙。可是角岛上的那椿事,十之八九,却应当与小日和的神隐息息相关。
事情愈发扑朔迷离。
看来河谷屋的调查是势在必行了。
离去之前,我朝阿民深深鞠躬。
“对不起,迁怒了您,我很抱歉。”
“别这样说,少爷,其实刚才我已经向您赌过气。我早看出来了——您一直是个藏不住心的好孩子。”
“……为何?”
“晚上吃饭时您说话了吧?我想,您一定是心里不好过才对我讲话的。其实不必要这样,我都明白,您有自己的难过,是我坏了您的事,所以您才这样发火。”
“可这不是您的错,您只是无心之举。”
“不喔,少爷。难道无心的错就不是错了吗?您因您的失误道歉,那是您的事。可如果我让您感到难过,却觉得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那岂不就是没良心的坏女人了。”
“对不起,阿民……”
“好啦,天都黑透了,您还是赶紧回去吧。愧疚也不过是一下下的事,哪有人常惦记着的,往后要过的日子还长呢!”
一时语塞。突然间我才发现,阿民确实是年长之人,是成熟且包容的,有一种历经世事而沉淀出的豁达。
很像那位先生待人的感觉。
不、不,他的身上反而缺少了那份豁达,好像把一切过失都归咎于自己,是悲伤的对别人的迁就。
朝住房走去的时候,阿民说过的话,和一期先生长久以来的温柔结合到一起,在我的心头萦绕不散。
我想,我好像要找到那火墙烧起来的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色小报:以八卦腥膻报道为主的低俗报纸,用泛红的纸张印刷而得名
第7章 6
河谷屋是坡上难得正经的旅馆。比起阿民帮工那一家,这里更加给人一种刚硬的感觉——究其原因,大概是除了丰子小姐,其余店员全部都为男x_ing的缘故。
丰子小姐便是传说中的那位老板娘,河谷屋的店东。
我见到她时,还能看出本来姣好姿态的面容浮现青灰,是好几天不曾安眠的样子。
“小日和……小日和……”
抱着一个人偶,疯疯癫癫地自语着。
我在离河谷屋不远的桥下偷偷换上四哥的替换警服,假托自己是三日月君,向管事的账房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位老人却也说不知。当真恍若鬼神上身一般,就在四月十五的晚上,丰子小姐突然地疯了。
可是,即使想将缘由归罪于鬼神,这里却无发生过诸如y-in风大作之类的怪事。街坊不禁将此看做鬼屋,加之老板娘砍人的传闻,一时间门可罗雀,独独丰子小姐凄凉地坐在厅堂里。
我学着四哥的口气一板一眼地继续问。
“那您知道小日和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