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幽蓝的灯光照在大厅里形形□的人身上。照出所有人精致华丽的衣物,曼妙轻扬的身材,喜怒哀乐的表情,兴奋麻木的目光。
严函在办公室里也能听到外面轻快的歌声和大声的喧哗,也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酒精气味。松手合上百叶窗,挡住另一个世界的众生相。慢慢坐下,让思维清晰起来。
他觉得自己太浮躁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本来可以慢慢理顺,可偏偏事关他正爱得热火朝天的刑业,于是一个冲动之下,很多细节都被忽略了。
比如那两人在夜色中的港口“亲密”的照片。
等严函开始缝补漏洞一个个仔细问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这见鬼的照片根本不是自己人拍的。严函当时心里一凉,有种和上次误会刑业之后的不好预感。而手下能够查到的关于冷祈和刑业这三年的来往,居然是一片空白。
然而更刺激的是后来警局里的内线突然查到,上个月对外宣称帮派报复的汽车爆炸一案,其实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因此严函让他去查林均两人的死亡记录,自然是没路可查的。后来一问严旭,才知道对方也只是从青原得到的情报。
喝了一杯冰水,直到凉意渗透全身才拉回意识。不停地让自己冷静再冷静,将所有事情一股脑儿倒出来不厌其烦地再整理一遍。然而却越想越蹊跷,越想越心惊。
林均是冷祈的手下,如果冷祈和刑业有勾结,那么林均根本就不需要“卧底”的身份,也不用被连景追杀了。自从上次赵妍无意中看到小忆之后,让人传出风声给青原,果然连景立刻派了人搜寻。看来连景是真的拿林均当叛徒,然而冷祈就不一定了,这两人不合的传闻似乎不是编造的。林均和小忆失踪在先,又传被炸身亡,这无疑是有人炸车做幌子为那两人善后。
忽然想起那个吵架的雨夜,刑业一脸委屈口口声声地说没有,心里一沉。
城北青原夜总会。
“严老板,这么快又见面了。”冷祈笑着挥手散了服务员,为对方倒了杯酒。
严函道了声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是他第二次来青原,同样是为一个刑业。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从连景那里抢人,这次是想从冷祈这里得到一些信息。“冷老板,我就不和您见外了,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想知道我们金碧一个叫小忆的员工现在到底在哪里。”
冷祈扬扬眉笑道,“看来严老板已经查到那个炸车案的来龙去脉了,那我就不多费口舌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到底死了还是活着。”
严函早就预料像对方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松口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储存卡之类的东西,捏在指尖笑道,“最近几年我们这边一直抓得很紧啊,那些暴利行业也只有前辈们才能赶上,我们就遗憾多了,不过听说凌阳的沈力倒是有本事碍…”
冷祈最近一直让人盯紧了城东那伙鬼鬼祟祟的人,同时也开始怀疑连景和沈力的勾结。事实上他们有什么狼狈行为冷祈根本不在意,不过要是威胁到青原的利益,他就不能坐视不管了。看着对方手里的东西微笑,“严老板对手下一个小小的牛郎都这么关怀,真令人感动啊,那我就实话实说吧。”
严函心里冷哼一声,面带微笑地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合作愉快,冷老板。”
“愉快,当然愉快。”冷祈知道这卡里一定记录着对方在城东跟踪到的有关沈力和连景的非法勾当,心里满足地笑了。其实即使严函不用这个情报交换,他也打算告诉他实情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笑着接过来,“我知道你对小业有很多误会,不过你们的私事我不便过问。林均和小忆确实没有死……”
严函脸色一变,杯子里的红酒晃了晃。
冷祈暗笑,“……连叔生前托我照顾他……他卖掉昨夜以后我就一直让人暗中保护他……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后来光碟事件发生后我才知道他想对付青原,严格来说是连景。因为那次我无意中把阿喜是接线人的事告诉了林均,我猜小业就是这样才知道的。那晚我在码头暗示他林均的身份已经被怀疑,后来林均失踪,然后就出了那起汽车爆炸案。那时我才确定林均确实为他做事。不过小业本性太善良,舍不得真让林均他们两个去死,只好买通报社做了假报道。我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连景查到林均然后连累小忆,所以亲自去警局办手续,然后隐瞒了连景……”
严函已经愣住了。心里如同在熬大杂烩,什么食材都有什么作料都放。一些没有想明白的事情第N次倒片般快速闪现出来,酸甜苦辣咸地刺激得酒精在胃里咕咚咕咚翻腾着。一时嫉妒冷祈为刑业做过的事情,一时懊悔对又一次对刑业的误会,一时又气愤连景反复的纠缠。思来想去一阵心惊,原来是这样么,竟然是这样么。如果冷祈说的是真的,不,他此刻思维清晰地确定冷祈的话是真的。因为他已经知道冷祈和刑业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情史,更没有利益关系,而且他直觉冷祈会让他和刑业见面。果然下一刻,直觉应验。
冷祈看着对方由白变红又变白的脸色,心里乐得不行。“他没有告诉你这些,是不想让连景知道他父亲给他留下的财产……”从上衣口袋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是疗养院的地址。不管他做了什么,总算没有对你们金碧不利,相反你们还差点买到那些泊位的使用权,没有赚到这一笔完全是个小小的遗憾,”严函那时怀疑原飞要卖给金碧的泊位是想套他们的资金,便没有和对方签合同。刑业后来只好将之转卖给青原。冷祈想起阴错阳差被自己赚到的好处,又想大笑。一看到对方又沉下的脸色,于是讪笑,“去看看他吧,他现在身体很不好。”
严函听到这里冷峻的表情忽然一松,捏着手里的名片道了声再见。刚要起身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忙问,“在港口的那些照片,是不是你让人拍的?”
冷祈一愣,咳了两声,讪笑着点点头。
只听咔当一声清脆的响声,严函手里的红酒杯成了碎片。
今天天气依然不错。懒懒靠着长椅晒太阳,舒服而满足。
“居然是你拍的?”刑业失笑。“我也说呢你那么精明还能被人盯住么。”
“呵呵,我只不过想看看严函有多在意你,”冷祈笑道,“看来情况不错,你没看到他当时的眼神,跟一只饿了的狼似的,我都吓了一跳还好他没动手。”
刑业想起那晚严函捏着照片时眼里的愤怒,仰头眯起眼睛看头顶的阳光,突然一笑,“他还小,你何必拿他开玩笑。”
冷祈看出他微笑时眼睛里的宠爱之情,心里微动。笑道,“下次遇到严函,我一定要告诉他你刚刚说过的话,看看他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刑业噗一声笑了出来,“外人都以为你沉默寡言冷酷无情,恐怕没几个知道你也这么幽默吧。”
“哈哈,小业你终于承认我是自己人了,”冷祈大笑,“不枉我每天来陪你晒太阳啊。”
刑业眉毛一抽,“我也不想打扰冷老板你赚钱的时间啊,却不知道您这么关心我……”
冷祈挑挑眉笑道,“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虽然你离开了青原,不过始终是连叔最疼的孩子,就这一点我也不会不关心你。”
刑业长叹一声望着脚边的花蕾,“像你这么忠诚的人不多了,父亲知道了会很欣慰的。”
“死者长已矣,小业,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欣慰。”
刑业转头看见对方眼里深沉不明的目光,又转过头去。“连景真要和沈力合伙卖粉,你打算怎么办?”
冷祈耸耸肩,“只要不把青原拖下去,我不管。”
刑业低笑,“你说话就不能直接点么,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危害到青原。”
冷祈也笑,“那就趁这个机会给他点教训,说起来这次多亏有你的严二少帮忙啊。”
再见
严函照着名片上的地址来到疗养院的时候,刑业正在休息。看着对方苍白消瘦的脸和床上的白色织物几乎融为一体,严函胸口一窒。
过来之前,为两人见面的开场白打了无数个腹稿,围绕着“对不起”“请你原谅”之类的主题想了很多废话。没想到居然一句都用不上,只能看着对方安静的睡颜。懊悔的心情几乎开始麻木了,他甚至觉得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连对不起都说不出来了。因为在心里已经说过N遍了,而且对方也许根本不需要他的道歉,因为伤害已经造成,道歉也无济于事,弥补的机会渺茫。
将手里的勿忘我□花瓶。刑业很喜欢勿忘我,他说这种花即使不打理也永远不会凋零。于是有一次发现花瓶里的水都干掉了,花朵虽然干枯了却依然没有腐烂凋谢。严函这才相信。而知道这种花的名字,是刚刚在花店里的时候。本来想买一束玫瑰,后来一眼看到角落里一片艳紫,问了店员才知道叫勿忘我。当时心里忽然一动。既有莫名的感动,又有不够关心刑业的愧疚。
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想起一个微弱的声音,“你来了”。一个月之后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低柔华丽的声音,只觉得恍然隔世,一时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转过身迎上对方还带着迷蒙的目光,心里有点酸楚。第二次误会,第二次伤害。这让严函自己都觉得无语。
“小业——”慢慢走到床边,叫出这一个月以来每天萦绕在心头的名字,然后沉默。
刑业从沉睡中恢复了意识,默默看了他半晌,看着他的黑眼圈忽然一笑,“没有睡好么?”
严函没想到对方居然就这么笑了起来,一愣之后脸上一烫,除了羞愧还是羞愧。拿靠垫放在他背后,将人扶着坐起身。
“帮我把窗户打开好么?”刑业依然微笑。
严函于是走过去拉开窗帘,拉开窗户之后微凉的风吹来进来,刑业忽然咳嗽起来。严函忙将窗户合上,只留一条缝隙。找了条披风搭在他背上,递给他一杯热水,坐在他身边安抚着他的背部,“你的身体……”这是严函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刑业喝完水将杯子递给他,笑了笑,“没什么,就快出院了。”
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听在严函耳里却沉重的很,要是真没什么也不会到现在还躺在这里了。
“你的手,没事吧?”刑业看着他手上的纱布揶揄道。上次冷祈告诉他,严函知道那些照片是他拍的时候,立刻捏碎了酒杯刺破了手心,刑业当时就笑了出来。
“呃,”严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冷祈的恶作剧恨不得将对方踹到城东的海里去。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闷闷道,“没事……。”
刑业看着他尴尬的神情一阵暗笑,“给我看看”,拉过他的手慢慢扯开纱布。
严函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布,静静地凝视着对方被额前的碎发挡住的侧脸。低垂的眉目,注视着自己的伤口的温柔而认真的目光,是那么熟悉。这久别重逢的感觉让严函心里忽然五味陈杂,不顾手上的纱布还被对方抓着,忽然伸手将面前的人紧紧抱在怀里。
“喂——”刑业吓了一跳,俩忙松手,以免扯掉纱布。
“小业——”严函的声音哽咽,一出声自己也一惊,尴尬得只能更紧地抱住对方,“对不起……”就算知道他不要这样的道歉,也还是说了出来。怀里的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暗想他一定是不肯原谅自己了,就在心渐渐沉了下去的时候,对方却伸手抱住了自己。严函一颗心又刷地开始跳起,“小业你再原谅我一次,就这一次……”
听着对方哽咽的请求,刑业也是心情复杂。了解对方年少轻浮的性情,也知道他在这段日子里为自己的“背叛”追查了很多东西,因此看到对方憔悴的神色也没有再责怪他的意思了。抬手抚了抚他的背脊,“我不怪你。”
严函一听放开怀里的人,紧张地问道,“你不怪我?为什么?”
刑业听出他话里“你应该怪我”的意思,目光转离对方的视线,悠悠开口,“我不是不知道你的性格。既然选择和你在一起,我们之间能发生什么我也有预料。何况我隐瞒你在先,怎么能怪你。”
严函听不出对方的语气和心情,心里一阵惶惶。“那以后呢?出院以后呢?你还愿意……”
刑业知道他想问什么,低着头摇了摇。“我们就这样吧。”
“这样?”严函一愣,这样是怎样。
“一开始我只是想给连景一点教训让他不要再来打扰金碧,让我们可以过一段安静的日子。可是后来你回家结婚,我才发现我不止要一段日子,我要的是很长,长到永远的时光……”
严函愣住,他没想到理智如刑业也会有这样的希望。心里忽然一喜。
刑业眉目低垂,神色安静。“我想最稳定的感情需要最平等的基础,所以就收买了原飞和青原作对,一来是想对付连景,二来有了势力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和你一起解决……”
严函听到这里又是一阵感动,自然又有惭愧懊悔。
“因为不想让连景知道父亲给我留下的东西,所以只好瞒着你。直到那晚,我才发现我们之间已经误会重重……”
严函心里一凉,急道,“不,小业,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你不是不怪我么?”
“我是不怪你,可是、我怕了……”
严函一惊,双手扶住对方的肩膀,“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