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里这送花的肯定是个求爱不成执着无比的小姑娘——若不是倒追,哪个小姑娘能这么大手笔天天往医院送花。
袁显奕倒是没在意这个,但是张燕嘴里出来的那个数字让他脸色一黑,“三千块钱?就那些花?”他没送过也没收过,对这玩意的行情不清楚,小时候他还曾经以为袁显思送出去的花都是自己上山摘的,还曾经很是崇敬了一番。
“三千还是我们家那边的价钱。”张燕看一眼差点插得满走廊都是的红玫瑰,颇有点现在的孩子都把花钱当烧纸的感慨,“要是医院附近,肯定还要贵点。你就算不喜欢人家也替他们家里头考虑一下,真没几家受得了这么烧钱。”
袁显奕的脸色就这么一直绿到下班。
这几天韩雷没再让他接病人,把常规的工作交接完就能按时交班走人。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还是能看见袁显思如卡片上写的一样等在那,完全没有久等之后不耐烦的表现。
袁显奕站在那心理矛盾了足有五分钟,才硬着头皮走过去,“你能别送花了么?”他这么小气的一个人,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钞票这么变了满医院的鲜花他就觉得心疼,有这么多钱拿出来吃点喝点多好。
袁显思就好像早想到他能有这一句似的笑着给他一个选择题:“我每天送你花,或者我每天请你吃饭,你选一个。”
在金钱和食物方面相当有务实精神的袁大夫当然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袁显思掩着脸上的笑开门让他上车。
曲线救国第一步,成功。
第二十七章
虽然袁显奕在在金钱和食物方面相当有务实精神,但是出于某些小气的心理,他还是舍不得动辄就去下一顿人均一百多的馆子。然而以他小气的程度,在医院当主刀大夫当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没能存下什么积蓄,就让人觉得相当惊奇了。
袁显思大概是摸清了弟弟的脾气,带他去的馆子并不很贵,但是通常路途曲折需要七扭八拐才能找到。每天一处,或者午饭或者晚饭,耗在路途上的时间比他们吃饭的时间还长。
既然他肯请,花的钱又是吃到肚子里,袁显奕就再没什么意见。
不过也没有什么正面的表现,每天都跟他约了地方让他开车带着去吃饭,吃完连句评价也没有抬屁股就走人。这么多天没有一家让他开口说过还想来的状况完全出乎袁显思的意料,袁显奕甚至没关心过一句他为了耍帅好不容易从朋友那弄来的黑色切诺基。
姚峰对此只有一个字:耗。
看他们兄弟俩到底谁的立场更坚定——其实说到底袁显奕根本没有什么立场可言,在姚峰的分析里完全是脑子还没转过来以及抹不开面子。
“他没反应才是正常反应,毕竟他不可能反过来揍你一顿,也没什么立场再冷着脸让你滚蛋。捏着他喜欢你这茬虽然有点缺德,但是情势所逼也就不用那么高尚了。只要他没什么过激反应你就可以慢慢进一步,万一把他惹毛了你就回原点继续磨,迟早有一天能把他磨下来。”狗头军师姚峰如是说。
这么一顿一顿饭耗下来,足足耗了半个多月。终于遇上袁显奕这天心情颇好,上车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俩人在饭桌上才逐渐能挑起话头来聊上两句。
内容无非是最近又收了怎样的病人,又发生了怎样的趣事一类。
袁显奕心情好了就会多说两句,袁显思坐在他对面安静听着,偶尔给他添一筷子菜。一切就好像回到他们兄弟正面冲突之前,虽然两个人并没有亲密到怎样的程度,但是最起码没有继续冷战离析下去。
不过对于与袁显思相关的任何话题,袁显奕都是避之不及。即使兄长有意识地把话头带过去,他也会拿埋头吃饭这一招生生把话题断掉,言谈举止之间对他的防备可见一斑。
对这状况即使无奈,袁显思也只能忍着,慢慢耗下去。直到某天在他们订桌的饭馆门口遇上一家人出来吃饭的苏语哲任少昂还有他们的哥哥嫂子。
看着那一家四口和乐融融袁显思心里更不是滋味,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往馆子里头走,报上预定的号码就要进小包间。后边任少昂和苏语哲一溜小跑追上来说是好久不见了先跟他们兄弟俩聚聚,晚点再去跟哥哥嫂子继续吃饭。
袁显思最开始还以为是任少昂想过来八卦点他们兄弟俩的什么事情,毕竟之前那摊子破事任少昂知道的最清楚。哪知道一进包间任少昂就把苏语哲甩给他,小孩儿缠着他开始巨细靡遗问西北新基地的事情,一看就是被教授打过预防针准备送到西北锻炼去的苗子。
一边在心里掂量着就任少昂那离了媳妇儿活不了的没出息样子能不能放他跑到西北吃苦去,袁显思一边跟他大略说着新基地那边的建设进度,听得小孩儿如痴如醉。
任少昂把苏语哲扔给他就掉头去找袁显奕。自从苏语哲阑尾炎刀口愈合之后他忙着在家给因为手术元气大伤的媳妇儿补身体,根本没时间出来,也就没再见过袁显奕,更不知道袁显思回来的消息。今天看见这兄弟俩居然一起出现,他的感觉就很微妙了。任少昂摸着下巴蹭过去,“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兄弟俩和好了?”
“没呢。”袁显奕干脆直接忽略了第一个问题,答这两个字也答得无力。
这小一个月的饭吃下来,他自己都有点犯晕——事情到底怎么就演变成这个样子了?而且每天至少有一顿饭兄弟两人一起吃的状况简直成了一种习惯,到了交班时间他就想去找袁显思那台纯黑的切诺基,然后坐在副驾驶座里完全任由兄长载着他去什么地方吃点什么东西。
除了果腹之外,还有种心理上的餍足感,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曾经声称过的死心要变成狗屎。
对于袁显奕来说,世界上的一切在袁显思的对立面,都只能是一坨狗屎。
“没和好就一块儿出来吃饭?”
“他请客。”袁显奕这辩解简直完全无力。
任少昂挑着眉毛,“哦……袁大夫你又为了物质文明出卖你的心灵了。”
袁显奕看看他,没应声。
聊得差不多任少昂就带着苏语哲出去,袁显思这才叫了服务生进来点菜。刚把菜单摊在袁显奕面前,袁显思就觉得口袋里手机在震。摸出来一看,是任少昂的短信,任大少爷懒得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打。
追你弟弟需要哥们帮忙就说话。
看着这条短信笑笑,袁显思把手机收进口袋里笑着看弟弟点菜,袁显奕埋头菜谱上琢磨菜色的模样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可爱。
又过些日子,北京开始有入秋的迹象,早晚都阴凉起来。袁显奕经历了这阵子车接车送好吃好喝的养尊处优身体状况也恢复了不少,体重更是有直线上升的趋势。韩雷试着让他跟了台结肠癌的手术,瞧见他脱了白大褂穿上手术服明显圆了一圈的体格,直接勒令他去锻炼。
“是是是,我下午就锻炼去。”手术排在早晨,他之前就跟任少昂约了下午去陪苏语哲打球,听见韩雷这命令他答得无比顺畅。韩老爷子看看爱徒,没再说别的。
这台手术患者的情况有点复杂,比预计时间整整晚了一个小时关腹,连韩雷下台子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看。袁显奕在二助的位置上,挨到后来几乎站在那里直打晃,好不容易挨到手术结束,奔出手术室就去给任少昂打电话想推了下午的约会回家睡觉。哪知道任大少的手机根本没人接,苏语哲的电话也打不通,只有袁显思一个电话打来说我顺路送你过去。
有车坐总比没车坐强,袁显奕想,更何况这车不用他掏钱。
估计是累坏了,坐进驾驶座他就睡过去,连抬抬眼皮的力气都拿不出来。袁显思也不打扰他,还特意饶了段路让他能多睡会儿。
结果这一绕就绕进了午间的车流高峰期,车子被堵在三环上一分钟也挪不出去十米。车外的太阳灿烂得灼人,袁显思看着身边睡得完全人事不省的弟弟,伸手把遮阳板翻下来,那么小小的一块阴影勉强能遮住袁显奕的眼睛,让他睡得更安稳几分。
前面是缓慢蠕动的车流,袁显思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在车里伸伸胳膊伸伸腿,不知怎么就想起之前许多次坐任少昂的车,看见驾驶座上的任大少对副驾驶座上的苏语哲动手动脚的模样。许多时候苏语哲也像现在的袁显奕一样睡着,酣梦中的脸半点防备都没有。
这么想着,袁显思就偷偷摸摸把手伸了过去,把袁显奕垂在腿边的手轻轻握住。
不料这么一个动作就弄醒了袁显奕。
睡得晕晕忽忽的袁大夫迷蒙中隐约觉得手上一热,一睁眼一低头就看见兄长相当理所当然地握着自己的手,扶着方向盘等前面的车子移动。
“哥……”他唤了一声,没有完全清醒的声音仍旧黏腻软糯。
袁显思转头过来看着他,摆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袁显奕示意他看看两人握在一起的双手,故意为之的袁显思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袁显奕静默咬了咬牙,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掌心顿时一片冰凉。
跟任少昂约了打球的地方在中科院研究生院的篮球场。他们兄弟俩到场的时候场上已经开战,苏语哲像个小兔子蹿来蹿去,袁显奕看了半天才看出来他是一后卫。任少昂就坐在场边的水泥地上观战,顶着烈日艳阳,还有边上些许女同胞的叫好声。
看见场上整整齐齐的十个人袁显奕就怀疑他们叫他来到底是什么用意。
“早说就是来看球啊,你早说我就不来了……刚下台手术,累死我了。”
“我媳妇儿好不容易轮到能上场打球你还不给面子?一会儿他学长有要去上课的,场上缺人你就顶上。”
“你让我直接死场上算了……”
话虽这么说,该去上课的人还是得去。没过多久就有人拎着衣服宣告下场,苏语哲朝他们三个冲过来死活要拉一个上去充数,还拿免费提供的干净球衣和旁边的浴室更衣室作为**。
任少昂说自己没有运动细胞,袁显奕累得要死恨不得马上睡着,看来看去也就只有袁显思能被拖上去顶缸。苏语哲围着他又哄又劝,终于把人拉到更衣室换球衣去。
“你差不多得了啊。”袁显思一走任少昂就蹭过来,挺哥俩好地一搂袁显奕脖子,俩人脑袋就挨在一块,任少昂压得挺低的声音慢悠悠传过来,“假矜持你也得有时有晌,别兄弟俩对着内伤。演的哪门子狗血片子?借着这势头给他一台阶下就完了。”
最近这些日子袁显思追他这个弟弟追得光明正大,甚至都有点嚣张离谱不管不顾的势头。任少昂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是袁显奕在这拿乔,蹭着人家一天一顿饭早晚两趟车,就是死也不点这个头。
“你也别梗着他之前打你的那口气了,兄弟俩还能有什么隔夜仇?再说,就他那么高自尊,你就算真不喜欢他了,好歹也给他点面子摊开了说。别好像他欠你什么似的,这阵子他在你面前简直是做牛做马,比我追我媳妇儿的时候还卖力气,你不觉得别扭我都觉得别扭。”从小任少昂看见的就是袁显奕在袁显思面前好像耗子见了猫,畏畏缩缩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看的时间久了这也成了一种习惯。最近看袁显思把他弟弟贡得跟什么似的,袁显奕一天到晚全世界都欠他钱不还的晚娘脸,任少昂想想就觉得自己胃疼,一抽一抽的疼,甚至想感叹这俩真不愧是双胞胎亲兄弟。
真不是他歧视袁显奕,只不过这么多年的习惯不好改。
球场上一声哨响,换了个人的比赛继续。平均身高刚过一米八的球场上塞进去一个袁显思简直就是苏语哲带头欺负人,就看小孩儿运球运得起劲,趁着袁显思挡着对方后卫的时候一路冲到篮下,一个三步上篮……没进。
“屎哦……”任少昂在场外起哄,苏语哲站在篮筐底下气得直蹦跶。
袁显思撇着嘴过去摸摸苏语哲汗湿的脑袋,示意他继续比赛,没多久就断球成功,三分线外一个远投,空心进篮。他动作相当流畅漂亮,举手投足间有种天生的潇洒利落,跑位准确转身果断,对比起几个稍嫌生手的学生简直就是职业级别。
袁显奕坐在场边看着,很自然想起从小兄长就是运动健将的事情——从有这样的科目出现开始,袁显思除了学习不好以外其余的都相当优秀,音乐也好体育也好,就连小时候好奇心太重拆些七零八碎的电子用品钟表机芯都要比别的孩子快一些。大概是因为如此,袁显思打架又厉害,在周边的孩子群里人缘就相当好,不打架的时候那一片的同龄人里他是不折不扣的山大王。即使是因为袁显奕或着任少昂跟别人打起来,他吃亏的时间也少。
比起在别人手里吃亏挨打,他还是受父母的体罚比较多。
这种“特质”或者说“特权”让袁显奕从小就相当眼红,憧憬羡慕得不得了。可是偏偏他除了学习以外什么都不行,每每只能躲在任少昂的庇护底下当他的被害者。就算到了现在,他大概也还是有这种依赖倾向,出了什么事情不是躲起来就是往任少昂那里跑。
兄长的庇护,是他从小就希冀但是一直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最近这种东西突然送上门来,他就有一种不可避免的不真实感,不自觉的抵触起来。
“我是真的喜欢他。”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袁显奕缩在任少昂身边,矛盾得不得了的样子,“可是我有根筋转不过来,凭什么他想通了回头来找我我就得跟他走?”
任少昂翻白眼,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这孩子是脑有病吧?你喜欢他不就行了,这时候给我玩爱面子,你原来单相思的时候怎么不提这茬?他跟你这都做牛做马一个月,就差没当众跪地下说我爱你了,你跟他面前扯这个有意思吗?”
“可是……”
“先别提你那可是。”任少昂摁着他脑袋,问得严肃,“你知道他原来为什么不接受你么?”
袁显奕困得脑袋疼,一径摇头。这个事情袁显思从来没提起过。
“因为你妈。”任少昂严肃认真得简直不像他,“你哥跟你这没心没肺的不一样,那是一大孝子。你以为你爹妈有吃有喝就够了,他惦记的是你妈把这辈子希望都放你身上,你要是有点什么偏差你妈受不了。他这回这么不管不顾地回来追你,摆明了连你妈怎么想他都不在乎了。就这样你还跟他拉不下来面子,纠结你到底凭什么顺着他这点破事?”
一番话说得袁显奕脸色一变再变,慢慢的就透出从小到大积累下来的那种对杨慧敏的恐惧。
“我妈不可能同意我们俩在一起。”
任少昂再翻个白眼,“显思把事情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用得着你担心你妈能有什么反应?”
“为什么不用?”
“从小到大,但凡你们兄弟俩一起犯的事,显思让你扛过么?就算他以前对你再怎么冷淡再怎么不好,他曾经让你吃过一次亏么?”任少昂使劲揉他脑袋,“别看他经常半天连个屁都没有,跟你一开口就是连阴带损,那毕竟是你哥。”
袁显奕闷着头不说话。
球场上这时候又是几声哨响,有人看看表说有个实验马上得走,苏语哲连蹦带跳过来拽任少昂下场。任大少爷一脸嫌弃说“这玩意不适合我,媳妇儿你另请高明吧,不然你们五对四我看也挺好”。场上袁显思抱着球朝他喊你赶紧下来不然拿球砸你,这才把任少昂连哄带吓弄下场去。
临下场任少昂脱了外套扔给袁显奕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
袁显奕就自己坐在场边上发呆,偶尔回神看看场上,总能看见袁显思全神贯注盯着球不自觉抬手擦汗的样子。潇洒,随性,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太阳西沉的时候这场不知道打了多少节的比赛才算结束。哨声一起任少昂立马从要死不活的状态恢复正常,扛着苏语哲就往边上的浴室冲,刚才打球的时候绝对没见他跑过这么快。
袁显思捞起球服下摆擦汗,被汗水浸透的胸腹在夕阳底下闪闪发亮。他看一眼西沉的日头,估算了时间径直朝袁显奕走过来,脸上还带着充分运动过的潮红。
“我去洗个澡。”他语带迟疑,“要不你先自己打车回去休息?一会儿该堵车了。”
袁显奕坐在地上仰头看他,表情别扭,“……你去洗澡吧,我等你。”
我肯定是困疯了,他想,肯定是这样的。
第二十八章
回家的路上果然又遇下班高峰期,三环堵得跟巨型停车场一样。袁显奕抵不住困倦,靠在副驾驶座里昏昏沉沉,只是车流蠕动比蜗牛还不如,起步停车之间晃晃悠悠折腾得他想睡也睡不安稳。
拜之前休假太久所赐,他满身都是睡不到海枯石烂绝对不肯起床的惰性。最近一段时间早起上班都很痛苦,工作稍微累着一点到家便是倒头就睡,恨不能一天睡十六个小时。这会儿被车子逛荡搅得睡不安稳,心情就一分一分差下去,眉头恨不能拧成麻花,完全没发现身边袁显思一会儿一扭头看他,神色复杂。
但这种时候着急根本没用,袁显思坐在驾驶座上敲着方向盘打拍子,等下一轮的车流涌动。
一扭头就能看见袁显奕拧着眉毛眯着眼睛好像全北京人都欠他钱不还似的表情,袁显思抬手摸他脑袋,“干嘛这表情,我不是说了么,这会儿下班高峰期肯定堵车。”
袁显奕也没躲,盯着前面车屁股嘟囔:“我要睡觉。”
“你把靠背放下点,躺着先眯一会儿。过了前边路口我插小路回去,就没这么堵了。”
袁显奕仍旧不依不饶,“我要睡觉!”
袁显思摸着他脑袋苦笑,“你都多大的人了还闹困,跟小孩儿似的。再忍忍。”
袁显奕苦着张脸要死不活往后座钻,揪个颈枕就在后边缩一团趴平,全然不顾袁显思在前边喊当心一会儿再急刹车你滚下来摔着。拦他是决计拦不住,袁显思无奈叹气继续开车。
幸而这一路都还算平稳,总想着他趴在后边袁显思连踩刹车都不敢下狠脚。就这么晃晃悠悠也算平安回到小区里,而且袁显奕趴在后边大概是困极了,居然这样也睡了过去,连车子滑下地下车库时候的倾斜都没能把他弄醒,直到进车位时候后轮碾过减速带那突然的震动,才让他揉了揉眼睛勉强醒过来。
袁显思拔了车钥匙绕到后座来拎他。还没睡醒的袁大夫好不容易摸着眼镜戴上,一脸懵懵懂懂的可怜样爬起来,被面无表情的兄长摁着肩膀堵在后座里。
“……哥,我要回家睡觉。”袁显奕如是说。
袁显思摁着他,完全没有把车门让出来放他下车的意思。脸上突然变换了数种表情,最终袁显思摆了一副惯常的严肃模样开口:“我们俩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你表个态我就放你下车。”
袁大夫明显是完全没睡醒,迷糊了半天仍旧只有一句:“我要回家睡觉。”
看他这模样也知道是怎样的状况,袁显思二话不说把他往车里面推,自己迈上后座坐得四平八稳,车门一关防盗锁撂下,摆明了不逼出个结果来就不打算放他回去睡觉。
他本来也想继续循序渐进,可是这一路上仔细琢磨,就品味出袁显奕明显已经松口了,只不过没人在他屁股后面逼着,他是死都不可能表态。这个弟弟从小就是这样,他不想干的事情其实没什么人能逼他。只要他动手去做了,就会演变成“如果没人逼,他就一辈子都耗在中途”的可恨状况。
念医学院是杨慧敏逼的,回北京是袁显思逼的,而袁显奕不想回家住不想结婚不想交女朋友,杨慧敏再怎么想尽办法用尽手段,不也还是无疾而终么。
袁显奕不是随风倒的人,但是想让他下定点什么决心,做出点什么决定,非要人逼他不可。
看见兄长这一番动作,袁显奕终于开始清醒,揉着眼睛琢磨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遇到这种事情,是人就没多少耐心。袁显思本来还摆一副“你考虑多久我都奉陪”的淡定模样,可没过五分钟这份淡定就被消磨殆尽,他转头看着虽然清醒过来但是明显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袁显奕,口气不大好:“想清楚没有?摇个头或者点个头,就这么难?”
之前的那一句袁显奕根本没听见,这一句听起来就有点没头没尾,他苦着脸琢磨了半天才隐约明白袁显思究竟什么意思,顿时心里又纠结起来——这不是摇个头或者点个头的问题。或许之前是他头脑简单根本没想到,今天被任少昂一提起他父母的事情,他脑子里就不断晃过杨慧敏那张严肃得简直愤世嫉俗的脸。一方面他想扔下自己本来就不值钱的面子干脆利落好好把握他惦记了十几年的这个人,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想不到任何一个能让杨慧敏接受这个事实的方法。
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他妈发火,到时候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他从小见多了这个场面,无论如何摆脱不了对母亲的这份恐惧。于是整个人愈发纠结起来……不过纠结了一会儿,他倒是大概能明白任少昂之前所说的话,也能体谅袁显思之前的种种反常。
“不是我的问题,妈……”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兄长打断。
“别管别的,我只要你自己的态度,其他任何麻烦事都不用你操心。”袁显思说得斩钉截铁。
他想了整整两个月,如果没把一切都考虑清楚他也不会再在袁显奕面前出现。既然他选了这条路,就表示他已经把可能出现的所有其它阻碍都考虑在内,用不着也完全不需要袁显奕来为这些事情担心。他现在需要,并且也需要袁显奕表态,就够了。
世界上总是有一种人,习惯把所有的东西都揽过来自己扛。
很不幸袁显思就是其中之一。
袁显思既然这么说,袁显奕几乎是连矜持的立场都没有了,就连偶然冒头的那一点点想要抗议“凭什么不用我操心”男性自尊心都被多年惯常的惰性给盖下去。
他低着头,“我说过的,你知道,我喜欢你。”
“我知道。”袁显思点头。
“……这样还不够啊?”隐约是被逼急了,一直不怎么要脸的袁大夫某些时候也要架起“从来不在大街上讲毛片”矜持模样,抬了头扭着脸从眼镜上沿看兄长的表情。
袁显思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神色严肃许多。他想了想,有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跟我在一起吧。”
以告白和求爱来说相当没有技术含量的一句话让袁显奕瞬间满脸通红,毫无抵抗力地点头。
袁显思悬了几乎有三个月的心这时候才终于落回肚子里。他看看车窗外下班高峰期之后总是车来车往人进人出的地下车场,估算了一下旁边几个车位都暂时不会有人经过,一回身把袁显奕紧紧搂在怀里。
就好像很多年前,兄弟俩搂成一团,肢体相缠,体温相融。
“哥,我喜欢你。”
“我也是。”
袁显奕大概是困得实在没力气爬楼,跟在袁显思屁股后头一通腻歪,终于腻歪到蹭进兄长完全不用爬楼的家里,根本来不及赞叹房间的整洁干净,径直进卧室扑在床上半死过去。
兄弟俩的住处格局是完全一样的,即使袁显思屋子里的摆设比起袁显奕那里要多一些,整套房子看起来仍旧是比他弟弟那套震灾现场干净整洁不少,就连楼层低采光不好这种劣势都因为屋子里整体的窗明几净被冲淡了。
夕阳昏黄的光把天空映成**的橘色,小区里的路灯还没有亮起来。光线刚刚好,袁显奕就这么和衣滚到床上去缩成一团,让袁显思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这个睡神附身的人从卧室拎到客厅去。
“吃完饭再睡,饿一下午就这么睡着明天你又该胃疼了。”
袁显奕实在是困得厉害,袁显思也就没弄多复杂的食物,一人一碗简单的过水面摆在桌上,浇了些现成的酱汁,晶莹剔透的让人食指大动。只不过这个时候不管什么塞进袁显奕嘴里都跟生嚼白蜡没什么区别,他匆匆扒了两口又要往床上滚,被袁显思一路驱赶着漱口洗脸衣服脱得干干净净才最终如愿以偿团进被窝里。
挺大一男人裹着被缩成个团子,袁显思看他,根本哭笑不得。
没过多久袁显思手机响,是任少昂大少爷发来的短信,简明扼要:抓紧时间趁火打劫,你上完他就老实了。酒吧等你。
袁显思撇嘴扔开手机,再一次深刻感受到自己投胎不慎,交友不慎。
把两人餐后的残局收拾干净,袁显思摸过去坐在床沿,临入夜的这个时间周边全都是开火做饭炉灶交响并着外食的人们嘈杂的声音。床上袁显思挨上枕头就已经酣然入梦,仍旧是缩成一团,丝毫不受打扰地维持着那个出生之前在母体里受尽保护的姿势睡得跟尸体一样。
他抬手摸上弟弟发鬓,柔软的发丝还带着刚才洗脸沾染上的湿意。
“对不起。”他回北京的这段时间,一直都赌着弟弟对他的感情没这么快淡化甚至改变,每天提心吊胆就怕袁显奕再开口说出什么绝情的词句来。虽然美其名曰是一直在追求袁显奕,但袁显奕受的煎熬只怕半点都不比他少。他根本是在姚峰和任少昂的协助下一步一步把袁显奕往最后一条路上逼,并且是在他把曾经那么喜欢他的弟弟彻底拒绝之后。
“你受委屈了。”这么说着,袁显思俯身轻吻睡得尸体一样的弟弟。哪知道触吻一结束,就见袁显奕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万分不满看着他。
袁显思没想到他能醒过来,吓了一跳,猛退开几分才问:“怎么了?”
“我要睡觉……”袁显奕明显是还睡得迷糊,说话都含含糊糊。袁显思苦笑一记,嘴唇轻轻贴着他光洁的额头,“睡吧。”
之后就静静坐在床边,看他微睁开的眼睛睫毛不住颤动,坚持片刻之后慢慢阖上。
最终归于平静。
袁显思到酒吧的时候任少昂已经等了他快一个小时,苏语哲跳舞热得上半身只剩个小背心,DJ连曲子都换了一首又一首。对于这种状况,任大少爷朝袁显思摆出一张极尽下流的脸,“怎么着,一个多小时,你连屁股都擦干净了……上你自己弟弟,你收拾那么干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