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一百)
肖枫掀起身上的薄毯,房间里开着空调,他穿着米色的运动裤和深蓝的T恤,肖枫在那瞬间也是愣住的,他和原秋在那一夜之后,再没有过任何联系,唯一打给原秋的那次电话,原秋也没有接,他没想过,原秋会在这个时间,突然出现在他的门前。
他起来的声音门口两个人都听到了,褚言转过头,微笑着对他说,“你醒了,是你的朋友吧。”
原秋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的停在褚言脸上,这样直盯着人看,褚言那么沉静的人也有些许尴尬,只是他面容上的微笑始终温和得体。
“原秋”,肖枫走到门口,原秋的出现太突然,让他一时也有些乱的没头绪。
原秋的眼睛转到他脸上,他发现原秋又瘦了,瘦的很明显,下巴变尖了,只穿着一件单衣,能感觉到衣衫下的身体更加单薄,但这样清癯的面容上,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好像有一种病弱的亢奋,原秋的眼睛非常亮,灼灼如星辰,亮的让他完全无法移开目光。
原秋那样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肖枫只好又叫一次他的名字,“原秋,你来了。”
他侧一下身子,想让原秋进门,但原秋的眼睛又转到褚言脸上,神色若有所思。
肖枫这才想起来忘记介绍,他勉强微笑着对原秋说,“原秋,这是褚言。”
他又转过头对褚言说,“这是我朋友原秋。”
褚言的笑容依然彬彬有礼,在家里见面握手似乎也太过正式,他对原秋点头,“你好。”
原秋的眼睛中,那分光芒闪耀之后突然瞬间灭去,像是从某种狂热的沉思猛然回过神,他垂下眼睛,完全没有回应。
肖枫觉察到原秋的状态有异,连褚言也感觉得到,他和肖枫交换了一个眼神,似有问询之意,肖枫只能对他苦笑下,自已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原秋确实不太正常。
褚言体谅的微笑,他对肖枫和原秋温声说道:“你们慢慢聊。”
褚言静静的走回书房,在身后掩上了门。
肖枫看到褚言消失后,他才伸手拉原秋的胳膊,“进来说吧,怎么了,原秋?”
原秋忽然向后闪了一下身子,肖枫的手抓了个空,他只好垂下手臂,原秋终于开口,“不进去了,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你要去哪里?”肖枫看着他的眼睛问。
“南方。”原秋简单的回答,神态似乎恢复了,只是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肖枫一时无语,他还没从原秋说要离开这个城市的惊讶中缓解过来,原秋在这里长大,读书,工作,他一时真的不明白原秋为什么要选择离开。
肖枫又伸手去拉原秋,“你不愿意进来,我们到楼下谈一谈。”
原秋再次躲开他,他的语气很急促,“不用了,张岩在家等我。”
“你是要,陪张岩一起走,是吗?”肖枫终有所悟,现在要换一个环境修整心情的,不正是张岩吗?张岩也许要换个在南方的工作,所以,原秋义无反顾的追随他。
肖枫想苦笑,可他发现,他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原秋那天的话犹在耳畔,“今后,就算有可能,我也不会再跟张岩在一起”,看来,终究,原秋舍得放下的,只是一个他,终究,最后舍弃不了的,永远是张岩。
原秋低着头,他看不到原秋的眼睛,肖枫此时此刻,还能说什么?
林晓萍死了,张岩正是最需要原秋的时候,原秋苦恋张岩十几年,无怨无悔,就算原秋爱过他,他们的感情不过是短暂一瞬间光芒,淹没在原秋和张岩二十几年的情深意重里,能照亮的,只有那一夜。
“我走了,肖枫,谢谢这一年多来的照顾”,原秋倒退了两步,转过身,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再回头,在肖枫的凝视中,最终,走出了他的视线,走出了,他的世界……
(一零一)
原秋,真的离开了,到公司快速的办理了离职,他手里的项目基本完结了,走的这么突然,屈志远当然不高兴,但是,他在报告上签了字。
过后,他对肖枫说,“这回要是传出去,就是你啃了窝边草,又把人开了,我看,你在这圈子里,是混不下去了。”
肖枫靠在窗边,回头看他勉强笑一下,没回答。
屈志远看出他心情很差,也没有再打趣他,
这次,肖枫没用屈志远帮忙,原秋终究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他们都在这行业,共同认识的人不少,认真要找,不是找不到他的下落。
半个月后,师兄给肖枫打电话,原秋确实去了南方,在广州一家公司,刚入职几天。
肖枫把电话挂断,知道他在哪里,就够了。
林晓萍去世三个月,原秋是不会在这时候离开张岩独自南下的,他去广州,一定是跟张岩在一起,肖枫还能再说什么呢。
没有了阻碍,只有原秋的陪伴和支持,张岩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未必不会被原秋十几年如一日的深情感动,除了身为男人,张岩不可能找到一个像原秋那么爱他的人了,这种爱不是说说而已,肖枫亲眼见证过原秋为了张岩的不顾一切,那道坎,也许,在某天,就迈过去了。
有**,终成眷属,这是大团圆的结局。
他不过是原秋,生命中一擦肩的过客,也许原秋会在某个时候想起他,有些伤感,曾经爱过,只是,曾经。
这样的结局,其实,跟那一夜原秋对他说,“肖枫,你忘了我吧”,没有区别,他们只是在那晚上,匆忙的又交错了一次,他相信,真要离开,原秋,也会痛过,所以,那一晚,来向他道别。
再见了,原秋,希望张岩能给你幸福。
这是肖枫最后一次得到关于原秋的消息。
忽而今秋。
肖枫的生日在十月底,正是这个城市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校园主路两边,种满高大灿烂的银杏树,铺开一路金黄,这样美的季节,黄历上写着--不宜伤感。
生日这天,他居然晚上有一节选修课,是对其他学院开设的,大阶梯教室维修,上课的地方临时改到一个小礼堂,进去他倒愣了,乌压压的坐满了学生,肖枫笑笑,以最饱满的状态走上讲台,谁说现在的孩子不用功读书,那是老师不够拉风!
到下课已经八点四十了,忽然有学生大声喊,“老师生日快乐!”,肖枫笑的更灿烂,孩子们很单纯,但他们很热情,被一帮学生围住用机拍照,肖枫猜这照片晚上会传到校内论坛上去,呵,他离成为名师,是不是所去不远了?
等到孩子们终于散开,他看到褚言站在门口外一点,微笑的看着他。
于是,又有不少手机偷偷对准了褚言,肖枫一向自认皮囊不错,但是,他不如褚言。
褚言的吸引力,不只是容貌上的,而是气质,看得见的气质,是以看不见的内涵为基础的,肖枫这辈子,没有见过第二个能超过褚言的男人。
有小女生吐下舌头,笑的眯眯眼,“老师,这是男你朋友吗?”
肖枫笑着拍一下她的脑袋,“是我哥,你们这帮孩子天天胡思乱想什么!”
(一零二)
褚言的车停在楼外,入夜下了一阵小雨,车顶上落了许多落叶,远远看过去,居然有几分刻意达不到的艺术效果。
学生从礼堂中涌出,欢笑着散去,年轻真好,肖枫隐约的想,他到今天就三十四岁了。
三十岁的时候,他给自已定下一个目标,到三十五岁,要稳定下来,过不一样的人生,他还剩一年的时间可努力。
虽然他自已也不说好,这不一样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他上了车,学生已经走的差不多,褚言开的很慢,他是永远不会鸣笛催促行人的人,忽然肖枫说一句,“停一下。”
褚言把车停稳,肖枫按下车窗,向外望着,看了半天,他转过来。
“怎么了?”褚言问他。
肖枫若有所思的目光仍然看向车外,“没事,刚才好像看到一个熟人,可能看错了。”
他对褚言抱歉的笑下,“走吧,晚上等我很久了吧。”
“还好,你现在上课很受欢迎”,褚言微笑的打趣他一句。
肖枫把心神收回来,可能是他的错觉,刚才礼堂那边很远的一个男孩的身影,他觉得像原秋,是他看花眼了吧,高高瘦瘦长头发的男孩,可能远处看起来,都差不多。
他自嘲的笑一下,原秋什么时候穿过牛仔裤运动衣。
他回过神来,对褚言笑着说,“我记得,你读博的时候,我去旁听过你给本科生上的那节课,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脊背发麻,医学院真不是正常人读的,或者读完了都不可能再正常。”
“现在说这话,当初你不是挺爱往我实验室跑吗?”褚言笑骂他。
“我当时都是先喝半瓶二锅头才敢进你办公室,啊,不提了,此时此地此景,不要勾起我那惨痛的回忆!”
肖枫以为晚上会出去吃饭,虽然时间确实有点晚了,但是,褚言开车回了家。
所有的菜都切好码盘,用保鲜膜罩着,只等着回来下锅,褚言系上围裙,“你去换衣服,一会就可以开饭了。”
肖枫看着褚言,褚言现在虽然不用像从前一样倒班,但医生永远是个繁忙的工作,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被一个电话叫去,做一台必须他主刀的手术。
何况,褚言现在是院长,他猜,一定很多人无法相像拿着柳叶刀的褚言,拿起菜刀是什么感觉,其实,他都不相信。
但褚言,真的是这样一个人,除了工作,他不喜欢应酬,不去夜店,他的爱好也不多,而且,都非常简单,读书,烹饪。
菜式很精致也很清淡,有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褚言做饭都那么安静,从来不见他身上有油烟气,也听不到炒炸的热闹声响。
褚言把红酒打开,给肖枫和自已都倒上一杯,他把一个盒子推到肖枫面前,“生日快乐。”
肖枫当着褚言的面打开,是一对袖扣,做工考究,样式简洁。
不算有创意,但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缺,褚言陪他过生日,他很高兴,礼物已经不重要了。
褚言把蜡烛点上,肖枫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再往前,他还很年轻的时候,每个生日,褚言都是这样帮他庆祝的。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肖枫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八个字。
他和褚言,如今停在一个只有他们自已能明白的地方,别人都会觉得无法思议,但是,他们真的就是这样过来的。
(一零三)
听着帘子那边,褚言匀称的呼吸,肖枫却失眠了。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是浮现出路灯下,那个牛仔裤运动衫的男孩的身影。
他把脸埋进枕头,原秋,你现在,好吗?
某个冷寒入骨的冬夜,他血流如注,他记得原秋抱着他,声音是湿的,原秋说,“为什么我上大学的时候,没有你这么拉风的老师呢,要不然我一定努力当科,好把你的课再选一遍。”
他们也曾经,一起经历过生死。
也许是酒,肖枫把脸埋进枕头。
这一年的春天,他曾经骑着一辆双人自行车,忽然踩下刹车,身后的人紧紧的贴在他的背上。
这一年的春天,他曾经在只有月光的山路上,跟他的手背轻轻擦着掠过。
这一年的春天,他曾经把一个刻着南屏晚钟的砚台装进盒子里,写下“欢迎奔三,虽然我知道你还没二够。”
这一年的春天,他曾经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么短暂,没有过甜蜜,只有点点滴滴的往事。
翻过来的枕头,另外一面,永远是平整的。
季节变化的,总是超过肖枫相像的快,年底的时候,他接到陆平安的电话。
说实话,他有很长时间,都不记得有这个人了,他没精力,也没时间。
陆平安在电话里说,“我回英国半年,你根本没注意过。”
“你去英国干什么?”
“我还没毕业,要不是你,我本来只是回来过个暑假。”
肖枫无语,陆平安的事情,他真的,知道的太少,但是,陆平安,原来真的,跟他的学生一样大,他一直当他们是孩子。
“能见一面吗?肖枫”,陆平安在电话那边叹气。
陆平安过来接他,用了一个小时,肖枫在这一个小时里,认真的组织了语言,他必须跟陆平安彻底了断了,他突然发现他想到的对白真的像个老师,他对这种要给陆平安讲道理,让他从痴迷中醒悟过来的自已,发自内心的厌恶。
他一直以为,人生要多些经历,但此时,他觉得,不要从他这里经历,他亏欠不起。
陆平安和从前没有变化,开的还是那辆车,肖枫想,至少他跟他爸之间的问题解决了,陆老板就这一个独生子。
车开在高速上,越走越远,肖枫问他,“要去哪儿?”
“我发现一家烤全羊的农家乐,这个季节刚好。”陆平安回答他。
肖枫不再说话,两个人也吃得了一只羊?他们真是饿狼?
车祸来的,没有任何征兆。
左前方的大货车,突然并线,没有打右转灯,大货车,奔驰SLSAMG,车速。
陆平安狠狠踩下刹车,但是,一切,都来不及。
他们的车,对着大货车的底盘冲过去,肖枫甚至在那瞬间,看到大货车形同虚设的防护杆。
刹那间,一切,都是本能。
这辆车的转向和制动性,不辜负它几百万价格,几乎在那样电光火石的瞬间,陆平安已经把方向盘掰过去,驾驶室已经偏离了大货车的方向,他把肖枫准确无误的送到死神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