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三十)
张岩看在眼里,脸上露出笑意,但他犹豫一下还是很郑重的说道:“可是,肖枫,你的职业,是不是……”他这句话问的含乎,但肖枫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说,我为人师表,性取向的问题很敏感,是吗?”肖枫坦然的替他说了出来。
倒是张岩有点尴尬,他解释道:“主要是,你们这种关系,也走不到结婚那步,原秋的性格我知道,他要是认准一个人,不管怎么艰难,都不会放弃的,所以,我发自内心,希望你们俩将来,别真的因为各方面的压力,就轻易的放手了,要是问的不合适,你别介意。”
张岩确实是个挺坦诚的人,对原秋真是如兄如父的感觉,肖枫回答的态度也很认真,“张岩,这个你可以放心,这么说吧,我不是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女人在一起,社会认同的这个问题,不会是今天才出现的,也不是因为原秋才出现或者消失的,我既然明确了自已的性取向,就不会在这件上事纠结,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这方面的分寸我能把握好,这是我的私生活,与工作无关,有了原秋,我可能会更谨慎一些,因为我不希望流言蜚语伤害到我的爱人。”
原秋一直在听着他们俩说话,他凝视着肖枫的眼睛,目光忽然很温柔却坚定,“我也不怕流言蜚语。”
他侧过头,在肖枫鬓边轻吻了一下,“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两个人都可以去参选奥斯卡,肖枫觉得他是最佳男配角,原秋才是最佳男主角,面对着自已认识二十多年的人,而且,原秋真敢看着张岩的眼睛,这得什么演技!
不知道张岩看到两个人这么深情相许,是种什么心情?父兄大人可感到欣慰?
因为开车,原秋没点酒,张岩给三个人的杯子里的茶水都续上,他忽然说了一句,“原秋家里的情况,你也了解。”
肖枫心里一咯噔,原秋家里他知道个屁,这件事上,忘记对词了,怎么没想起来见家长一般都会问家里的情况。
还好肖枫机灵,他含蓄的回答,“嗯,知道一些,原秋,他也不太经常提起。”
原秋跟他握在一起的手就在桌面上,不能动,但他感觉到原秋掌心出了汗。
张岩继续说道:“他是不爱提,也不怨他,他家里你倒不用担心,他爸这两年身体也不好,我就能做他的主了,原秋从小叫我哥,我也真把他当成亲弟弟。”
你倒是把他当亲弟,他可没把你当亲哥,况且,原秋要真疯狂了,都禁忌了还怕什么乱伦。
肖枫端起茶喝了一口,他突然想到了自已,难道,他也这么疯狂过吗?还是应该说,褚言那种人,当初怎么会这么疯狂的?他跟褚言是什么关系,那是三代之内的近亲,要是男女都不允许结婚,他们俩,那才叫禁忌乱伦吧。
(三十一)
张岩又说道:“原秋也没跟我提过你家里的情况,我知道他可能自已都没问过你,让你为难的事情,他不会做的,他平时虽然看着有点冷,但是肯定舍不得让你为他受一点委屈。”
没问过是真,至于其他的感觉,那是张岩大哥你自已的切身体会吧?要不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人渣,再渣的人,不一定在哪儿就一贱如固。
就原秋是那种不让人受一点委屈的?真难以想像,原秋在他交往过的GAY里,冷漠无情绝对入围前三甲。
床上的热情另当别论。
肖枫及时打住自已的联想,他回答张岩,“我家里,也不算有太大压力,这点,我还挺幸运的,我跟我爸妈,就差那层纸没捅破了,我不说,他们也不问,但我觉得他们是知道的,而且他们也不在国内,我还有两个双胞胎的哥哥,都在美国,我爸妈退休后也一直在美国帮他们照顾侄子侄女,孩子上学了,这几年他们也没时间回来,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
张岩听完,脸上的神色总算有了些轻松,“那你爸妈,真是,挺开明的。”
是啊,我这样的做女婿,够理想人选了吧,就快赶上那个“有车有房没爹没娘”了。
菜陆陆续续的上来,接下来就不跟查户口似的,只剩下一句句的闲聊,看的久了,肖枫觉得张岩神色间其实是有几分憔悴和疲惫的,要是年纪差不多,他面相比肖枫老,肖枫看着还跟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似的,张岩确实是年过而立的那种感觉,也可能是职业的关系,张岩虽然言谈也算得体,但确实看得出来,并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原秋说过他是做汽车维修的,可能风吹日晒吧。
聊完必须的,他们的共同语言就不多了,反正菜上来,随便点评几句,也不觉得冷场。
有一道剁椒鱼头,夹了几筷子后,张岩很自然的把鱼眼睛下面那一大块滑滑的鱼肉夹出来放在原秋碟子里。
肖枫微怔,但张岩和原秋都没留意,肖枫怔住是这块肉号称是胖头鱼的精华,一般吃饭谁都不好意思先夹,或者不好意思全都夹走,他只是下意识的怔了一下。
张岩还是看到了肖枫的神色,他一下子有点尴尬,他想的不一样,毕竟他不是太了解这种同性恋人之间对其他男人亲近举动的看法,张岩对他解释道:“原秋,他不太会吃鱼,小时候被鱼刺扎到过,卡了两天,后来嗓子都肿了,还是我带他去的医院。”
肖枫马上堆笑,“我说以前怎么都没见他吃鱼,我以为是他不爱吃呢,以后,我的工作就是负责挑鱼刺了,保证不再让他扎着。”
这回张岩的笑容很深,看见女婿这么疼你家闺女,总该满意了吧。
(三十二)
席间张岩的电话响,他说了几句,肖枫听出来是工作上的事情,好像是一个什么车的化油器出了问题,张岩说了几句,抱歉的对他们笑笑,拿着电话出去了。
肖枫把鱼头另外一边那块肉给原秋舀过来,他看到原秋的笑容就像施了魔法一样瞬间消失,他定定的看着张岩出门的方向。
眼神,是肖枫可以明白,却从来没有见过的深情和痴迷。
人已经不见了,原秋却凝视着,痴情如海,恋恋情深。
肖枫叹口气,这世上有两件事情是隐藏不了的,贫穷和爱情。
从半席间跟张岩的接触上,他总结出如下几句事:
第一,张岩对原秋确实好,如父如兄。
第二,张岩对原秋真没那方面的意思,丁点都没有,这是个直男,钢管直。
他一直看着原秋,第三是,原秋真爱张岩,爱的,已经入了魔障,救无可救。
他跟原秋十指交握着,但从张岩离开包房那瞬间,原秋的手就已经没有任何知觉,只是软软的任由他握着。
肖枫不知道自已跟着叹什么气,他受人之邀,忠人之事,何苦在别人的爱情里演绎自已的悲欢。
何苦呢,是吧?
但他收紧手指,把原秋的手更紧的握在掌心里,有瞬间,他似乎能感觉到原秋的痛苦和绝望,爱一个,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人,飞娥扑火一般,义无反顾,他说不出对原秋是同情还是怜惜。
原秋低下头,根本没有看肖枫,完全沉浸在自已的情感中。
肖枫也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觉得原秋有心情听他说。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原秋的手背,他觉得原秋挺让人心疼的,虽然,路是他自已选的,当事人无怨无悔,但做为旁观者,很难不动容。
有脚步声走近,原秋抬起头,笑容像面具一样立即挂在脸上,他马上转过头来看肖枫。
肖枫从来没觉得一种笑容这么让人难受的,他觉得他快笑不出来了。
他对搭配还有丝情感,不管是怜惜还是什么,原秋对他,可是完全像看活道具的感觉。
果然是张岩回来了,他看到肖枫给原秋舀了菜,欣慰的笑了一下。
剩下的时间,肖枫的话也不多,原秋跟张岩聊起张岩妻子的病,那个女的叫林晓萍,原秋管她叫嫂子。
正说着,张岩的手机又响了,这回他没出去接,来电话的正是林晓萍,言语之间说的不过是几件琐事,他们的通话是那种,温暖的夫妻之情,相濡以沫的执手偕老,很平凡,但很深情。
原秋的笑容还是那样,肖枫觉得他不想看原秋的眼睛,他宁可没有这种记忆。
张岩在说:“嗯,跟原秋一起吃饭呢,吃完饭我就过去,点滴打完了吗?早晨我送过去的粥在保温桶里,要是凉了,你就拿去微波炉热热,别喝凉的,一定要吃点东西,要不然害胃。”
林晓萍好像问了句什么,张岩看了肖枫一眼,他笑笑,“嗯,回去跟你说,挺好的。”
他又转向原秋,把电话从耳边拿下来,“晓萍要跟你说话。”
原秋微笑着接过电话,“嫂子……呵,我知道……这几天感觉好点了吗?有时间我就过去看你……嗯,你放心吧,我懂的……”
(三十三)
这顿饭,肖枫觉得,表现还可以,应该,没什么破绽。
结帐的时候,三个人都站起来了,张岩抢着来,肖枫也是,最后,原秋按住张岩的手,“哥,让肖枫来吧。”
跟张岩在门口道别,张岩骑着辆摩托车,戴上头盔,他转过头又看了一眼肖枫和原秋。
肖枫握着原秋的手插在自已风衣兜里,原秋贴着他很近,他对张岩说:“哥,你注意安全,别骑的太快。”
张岩点下头,发动引擎,对他们俩摆了下手,扬尘而去。
用泻了气的皮球这个词来形容原秋,再恰当不过。
他一直看着张岩的身影消失在马路尽头,依旧,不肯转过头。
肖枫没说话,他跟原秋的手还握着,原秋的手,很凉。
“走吧,我送你回去。”肖枫说道。
过了一会,原秋才回过神来,他把手从肖枫掌心抽出来,从钱包里拿出三百块钱,递给肖枫。
肖枫被他弄的哭笑不得,他的收入,原秋总该知道个大概,几百块钱的一顿饭,对他真不算什么,还这么正式的还回来,他以前跟原秋一起吃饭,也都是他结帐,用得着这么点钱算这么清楚吗?
但原秋的表情很认真,肖枫也就没多话,伸手接过来。
原秋这人,一向就是这么怪,他都习惯了,也懒得废话。
原秋在车上很安静,头倚在车窗上,一直看着外面出神。
他送过原秋,路径要先经过他家,快到的时候原秋忽然转过头来,对他说,“晚上,你请我喝酒吧,我没钱了。”
肖枫笑了声,“照三百块钱喝,贵了就不请。”
原秋选这家店,花三百块钱,挺费劲的。
真是小店,打着川菜的招牌,但晚上主营烤串。
不过生意不错,这时间陆陆续续的,竟然坐无虚席,这样的店,肖枫也不是没来过,越是小店,烤串越正宗,但是,他没带男朋友来过这种地方。
原秋也没问他,接过菜谱就点,他没点烤串,居然真点了几道下酒的凉菜。
最主要的是,他没点啤酒,原秋抬起头,小前台后面摆着各种酒,他指着啤酒瓶形的二锅头,“老板,这个。”
肖枫回头看了一眼,敢情,这真是喝酒来了。
原秋点着根烟,肖枫从烟雾里看他,额发垂下来遮住眉毛,隔着层烟,肖枫忽然觉得他的面目很模糊,菜还没上,二锅头倒送上来了,原秋把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肖枫,我是在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环境下长大的。”原秋说话的声音,并没带太多情绪,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肖枫知道他想倾述,只淡淡的笑下,也不回答,鼓励他说下去。
(三十四)
“我记得以前在你家看到你两个哥哥的照片,你小时候一定生活的很幸福,你父母是知识分子吧。”
肖枫点下头,“我爸是大学教授,我妈是外研社的编辑,算是知识分子了。”
原秋看着他,“我爸是工人,我妈也是工人,他们俩是一个厂的,很大的工厂,最多的时候,有上万职工,是那种老工业行业的军工,也是后来最先破产的一批。”
原秋又喝了一口酒,这种二锅头挺冲的,他倒是喝的眉都不皱,“你没有见过那种工厂和家属区,像一个小城市一样,五脏俱全,有学校,幼儿园,食堂,商场,浴池,电影院,好像不出厂区的大门,生活需要的方方面面,就全都有了。”
肖枫对这些确实不熟悉,但他阅历在那儿,原秋说的那种环境,他也知道。
“我爸妈都是初中毕业,没有文化,也没有技术,所以,干了十几年,还是工人,后来,我妈在生产线上出了很大的错,给厂子造成挺大的损失,要把我妈开除,我爸一冲动,就把车间主任打了,结果,两个人一起被开除了。”
肖枫也喝了一口酒,辛辣的白酒呛进喉咙里,他不是不能喝白酒,但这种十块钱一瓶的二锅头,他真喝不习惯。
原秋对他笑了下,“喝不惯?”
“太辣了”,肖枫咳嗽了一声。
原秋指了指那个绿的玻璃瓶,”就这酒,我爸一天能喝三瓶。”
肖枫再次沉默,原秋接着讲他的故事,“其实就算不开除,再过几年,他们俩肯定也是最早下岗的那批。”
“一下子工作全没了,好歹厂里有个老领导念点旧情,没收回分给我们家那房子,呵,说是房子,肖枫,9平米,你知道多大吗?都没你家卫生间大。”
“我爸一直喝酒,我妈管那叫喝大酒,就是,喝的酩酊大醉那种,现在叫酗酒,家里是一楼,所以,窗户改成门,接出去一违建房,开了一家小卖店,勉强维持生活,我爸脾气本来就不好,喝了酒,总说混到这步都是我妈害的,两个人就吵,后来动手打。”
肖枫把杯里的酒干了,也不多,大概七钱,酒下肚,嗓子到胸口,都热辣辣的烫。
“后来,我妈也不管家里的事了,天天去歌厅跳舞,再后来,一句话没留,跟我都没道别,就跟男人跑了,再也没回来过。”
这种事,电视里见过,现实生活中,肖枫没这么近的看到过□裸的人生。
原秋再给他倒上一盅,“听着觉得可怕?我可是一天天过来的,他们这个阶层,有个词能形容,叫城市贫民,不是最底层,也差不太远了。”
“我妈走的时候,我七岁,上三年级,家里没人看我,所以五岁我就上学了,成绩还挺好,一般学习好的小孩,都不会挨欺负,但我是个例外,没妈管的孩子,邋里邋遢,衣服也脏,头发也长,连老师都不喜欢我。”
“但这不是我的错。”原秋看着眼前的酒杯,他的面容一直很平静。
(三十五)
“那周围一起玩的孩子,也都是工人家的,很野,总是欺负我,脸上带着伤回去,我爸还能再抽我两巴掌,其实他就是想打我,他把对我妈的怨气发泄到我身上了。”
“那个时候,保护我的人就是张岩。”
“张岩把欺负我的孩子全揪来,站成一排,让我一个个打回去,我不敢动手,他就自已来,他可能打架了,从小就是我们那儿的孩子王,领着一帮半大小子跟外面的小孩打群架,他爸也揍他,拿皮带抽,抽完了,他也不改,他从小就是那脾气。”
原秋忽然微笑了一下,“因为我打的架,他爸倒没打他,他爸我叫大伯,他说,行啊,小子,知道匡扶正义了。”
原秋的眼光似乎看的很远,“大伯一直喜欢看武侠小说,张岩也喜欢。”
“从那儿往后,我爸一喝醉了打我,我就知道往外跑了,跑去找张岩,张岩就把我领回他家去,在他家吃饭,晚上,跟他挤在一个小床上睡觉,张岩学习不好,但看着我写作业看的可严了,一点儿马虎不得。”
肖枫似乎能从原秋的叙述里,看到柔弱的少年,怎样依恋和依赖着保护他的哥哥。
“我觉得张岩很聪明,但他学习不好,一直都不好,后来到初二,他就考了技校,学机车维修,他从小就喜欢汽车。”
“他现在在4S店做技工”,原秋补充一句。
肖枫想起张岩那一身精实的肌肉,确实是属于体力劳动者的,跟他这种锻炼出来的一看就不是同种效果。
原秋又干了自已面前一盅酒,肖枫不知道原秋酒量到底如何,他没跟他怎么喝过。
像是想到什么,原秋苦笑一下,”张岩十几岁就开始交女朋友了,也都是差不多条件的女孩,他很帅的,性格也男人,那些年,真是换了不少女孩,差不多每个,我都见过,都认识。”
“我差不多是读高一的时候,真正明白自已性向有问题的,当时真是孩子,一点都没害怕,还觉得挺酷的,我心里,第一个**的对象,就是张岩,我是真的喜欢他。”
停了一下,“我是真的,爱他。”
“但我也没傻到去跟张岩挑明,我还真是挺怕他的,张岩从来没对我发过火,但他脾气是很暴的,我不敢说,一是不敢惹他,二是,我害怕失去他,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然后,我考上大学,我从小画画就画的挺好,也没去请过什么老师,也请不起,我就是自已画,高考的时候,糊里糊涂就报了室内设计,到录取通知书下来,才知道这专业学费那么高。”
“我家那时候都已经开始领低保了,我爸一天三顿酒,早把自已喝毁了,拿什么付我那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