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文主义 by Natsura【完结】(14)

2019-06-08  作者|标签:


“一般。”
“我很喜欢这里,”修泽说着,“这里很真实。”
罗素看着修泽,他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不过刚才那句话应该是认识他这几天最明显的表态了。“真实?真实又怎么样?”
“真实才是美丽。”他拿着相机低头说,“城西像上海那样繁华、现代,充满了时代感,高楼大厦,衣着光鲜的人人来人往。城东老旧,低矮的房子很多,安静,大多是小店。人们都坐在路边闲谈,充满闲适。这座桥像是时空的轨道一样,把过去和未来联系到了一起。在桥上看到的两侧并有的,就是最为真实的现在。”
“过去是会消失的。”罗素回头看了看城东,“未来则没有尽头,永远不会到来。”
“所以才要拍下来。”他又举起相机,对着城西拍了一张。
罗素看着他的背影,完全不觉得他适合乐队,他只是一个孤单的旅人,用相机记录一切即将逝去的东西。“现在真的这么重要吗?”
“因为它们会逝去,不会再给我们任何期待。”
“什么逝去了?”
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修泽迅速地回过头,又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罗素。罗素不知道自己多问了什么,又触怒了他。“你想知道什么?”
“基本的了解。”罗素看着修泽的左手,中指上的戒指。他全身没有任何首饰,唯独中指上有一个造型简单的银色的戒指,在他深色的着装下近乎刺眼的醒目。罗素把左手放到身后,自己的衣袖下也是尼采送给自己的手链。
修泽的表情逐渐缓和。他看着罗素,也感到了一种不真实感。“她的发色和你一样。”
罗素抬起头,看着修泽,表情平淡,却深深地藏着无数的感情。这种表情,经常会在寒池脸上看到。罗素不想多问,他和她是什么关系,她现在怎么样了,他不想知道。因为一切已经是过去。
就像是关于尼采的过去,罗素一个人知道就好。那是属于两个人的记忆。

晚上,大家在罗素家先集合。这次马庭出人意料地第一个来了,稍微打扮了一下,穿着画着卡通的连帽衫,头一次穿了牛仔裤。接着是赵一鸣,夸奖了一下马庭的穿衣品味。再接着是修泽,黑色的短西装配白色的衬衫,简直就是从时装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高贵得体。正当赵一鸣还在思考他们的着装匹配的问题时,长桐终于来了。
“太慢了。”罗素双手插在胸前抱怨道。
“对……对不起……挑了半天衣服。”
头发用发胶固定过,上衣外套上有亮片,牛仔裤上挂了金属链,脚上是马丁靴。赵一鸣看了后,拧起眉头,问:“你们真的是一个乐队吗?”
“是的是的。”长桐说,然后看到马庭的打扮,大声说,“哇!打扮起来还是蛮帅的嘛!”
“哪里……”
“就是头发乱了点。”说着长桐就问,“小狗,有剪刀吗?”
马庭警觉地说:“你要干什么!?”
“剪一下衣服上的线头。”
“哦……”
罗素找出剪刀给他,然后长桐直接抬起手准备剪头发。
“喂!拿远点!!”
“就剪一下刘海……”
“胡闹!”赵一鸣觉得危险,马上叫起来。
“掉下来的头发自己扫干净。”罗素沉着脸补充道。
修泽静静地看着闹成一团的人,拿出手机看时间。然后他迟疑了一会儿,把桌面换成了一张风景。

坐在赵一鸣的车上,两个小鬼一路都在闹,罗素和修泽各自看着一边的窗外的景色。拿着乐器到店里,没有以前的爆满的景象,但是也不算冷清。
酒保看到罗素,亲切地过来打招呼:“嗨。”
“嗨。”罗素没感情地回答。
“铅蓝走了,等你们很久了呢。”他笑笑,“加油。”
罗素抬眼,看着喝酒的人们,很有几个都是以前的常客,和尼采的关系很好。他回头,看着身后的队员,心里有些忐忑。赵一鸣给自己做了个手势,然后就离开了。
登台,调整设备。虽然理论上这个时候应该讲些“我回来了”之类的话,但是罗素什么都没有准备。他试了试话筒,说了句“Volcano”,下面有人开始欢呼。准备开始,就听到后面马庭在念叨“我好怕好紧张怎么办”,一旁长桐安慰他“没事,你会习惯的”。
密集的一组旋律从长桐开始,这一段他苦练了很久。激烈的拨片颤音后,接着是罗素厚重拖长的环境音,中间是以擦为主的鼓的加入,然后频率加快,配合贝斯的根音,整体进入金属的氛围,最后是长桐再次加入,完整的合奏开始了,虽然密集,但是并不拥挤,旋律分明。

“向你的笑脸说出的话语
将爱的水杯用谎言兑满
习惯性说出廉价的‘永远’
重复使用的梦变得破败

什么温度的眼泪
什么颜色的话语
才能留住你此刻的表情
看到过多的痕迹
给予过多的谎言
自我满足同时渐渐腐朽
粉饰几重的巧语
沉溺此刻的你
抓住混乱中一瞬的共鸣
即使看不见明天”

罗素的吉他低音下沉很深,长桐则是点明主旋律,和罗素的歌声配合起来。鼓一直都很快,马庭很用心地把握着节奏。修泽的连接很紧密,没有丝毫的差错。配合得比较完美,罗素后面的一吼也很成功。
唱完第二段后,SOLO是重头戏。难度不高,但是由于是两个人一起所以要求非常配合。长桐对节奏的把握没有罗素好,但是比较灵活,这次也没有出错。其实整首歌罗素也只是在享受这一段充满节奏感的SOLO,重复下间隙部分的小技巧的效果非常好。
结尾处是越来越高涨的频率和音量,令人血脉贲张的激昂,调和者每个人心中的频率。最后戛然而止,归为一片寂静。喝彩声响起,罗素长舒一口气。发觉时,自己已经是满头大汗,原来自己是这么紧张。
他喘着气,舒缓了一下,对着麦克风说“谢谢”,然后回头。马庭在最后面笑得非常开心,长桐也在喘气,而另一边的修泽的额头布满薄薄的汗水,侧脸在从彩色的灯光下被染成另一种颜色,无比美好的画面。
忽然修泽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罗素本想转过头去避开,结果意外看到了他的表情。

——他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走桥是我很喜欢的一件事情。去年走过两次,一次是坐错车后一个人走回家,一次是约了一个男生在三伏天走的。一开始两个人没有话说,走着走着话就多了。
然后和他在公园里的湖边的树荫下聊了很久的天,一直到天黑。
……其实也没什么浪漫的。一切都和爱情没有关系,但是总觉得是很鲜活的体验。桥,江水,公园,湖边。
差不多都用在了这个文章里。

不知道他看了这篇文章能不能感觉到什么。


第十九章 壳

“也不过是这样而已。”
本来准备庆祝的时候,长桐直接说出了这句话。马庭的笑容像是被人打了一下那样迅速扭曲了,赵一鸣则直接垮下脸来:“你小子说什么呢?”
“不就是上台,演出,听别人喝彩吗。也就是这样而已。”长桐语调奇异地重复了一遍。
马庭说:“但是……这不是很好吗?有人听我们的演出,有人为我们喝彩。”
“而且还可以赚钱。”长桐讪笑着,“我怎么觉得这么傻?”
“你又是哪根筋不对了?”赵一鸣怒骂着。
长桐理直气壮地反驳:“难道我们练不是为了赚钱吗?我怎么觉得我们跟小丑一样?”
“小丑个屁!”赵一鸣大声骂着,“你懂什么?赚不到钱不是你高尚,而是没人买你的账!这才是应该的!你怎么这点东西都不懂。”
“乐队有什么好?”长桐继续说,“喜欢的话可以一个人搞音乐,有能力也能混出来,为什么要一群人聚在这里赚钱?”
“你还反了不成!”赵一鸣一拍桌子,“我又没求你进来,你自己进来的啊!不想干你滚啊!”
“轻点。”罗素看着被拍得一震的茶几补充。
赵一鸣听到罗素的声音,马上说:“你快骂骂这个小兔崽子。”
罗素看了一眼满脸不屑的长桐,说:“不愿意继续的话你可以走。”
“这不是骂!”赵一鸣明显不甘心。
“这是我的乐队。”罗素口气非常具有领导者的威严,“你觉得赚钱不好的话我可以跟他们说,不用给你工资。然后你的可以分给我们。”
“你也太不要脸了吧!”长桐说着,马庭在一边听着直接把他的嘴捂住了。
所有人都去看罗素表情,可是他没有显出生气的样子。“真正能做的事情往往只有一个,现在音乐是我的职业不是我的爱好,我的所有时间都给了音乐,报酬是应有的,不然我不能活下去。如果你只是抱着爱好者的半吊子的心态的话,我不拒绝你,因为我觉得只要喜欢就好了。钱的话,你自己看着办。”
难得听到罗素的长篇大论,长桐缓了一会儿,才完全理解他的话。他拉开马庭的手,继续反驳着:“我不想让音乐成为赚钱的工具,赚钱应该是别的渠道,音乐不能这样。这不是爱好者的半吊子的心态。”
“你现在丰衣足食,靠的是你的父母。我现在自食其力,用的是我唯一的本领。你还小,理想主义应该适可而止,你要知道温室外面的真实的世界。”
“不就是差四岁吗?你凭什么教训我?”
“你没有看清楚全部。维持生计是根本,你不要指望我会高尚到白天四处打工然后晚上提供高质量的无偿演出。我现在赚钱也只是为了生计,并不是为了发财,一切都是为了音乐。”
“说得漂亮,”长桐冷笑着,表情无比冷酷,“谁教你的?”
赵一鸣瞬间感觉到了局势不对,长桐就已经说出了那个名字。
“尼采吗?”
一直没有变表情的罗素沉下脸来。
“他算什么东西!”长桐居然大声吼起来,声音明显透着浓重的愤怒,“他凭什么这么伟大!!”
罗素刚想说点什么,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那群砸店的人。这件事情,赵一鸣还没有任何解释。他去看赵一鸣,赵一鸣对着长桐问:“尼采怎么惹着你了?”
“他没惹我!”舒缓了一下情绪,他用稍微平静的声音说,“知道冯重宵吧。”
“他……怎么了?”赵一鸣问。
长桐咬牙切齿地说:“他是我哥!”

原来是这样。各种熟悉的感觉终于有了解释。因为姓氏不同谁都没有把两个人想到一起,其实两个人性格说实话很相似,说是兄弟完全不过分。
“我跟他同母异父,他跟着他爸爸姓的,没有改。我比他小十岁,是后来生的。”长桐叙述着,感觉并不平静,像是随时可能爆发一样。旁边所有人都静静听着。“他一直很喜欢摇滚,但是是贝斯手,直到他在五年前认识了尼采,开始学吉他。为了一个人改变自己喜欢的乐器,真是傻瓜。当时我还什么都不懂,以为他只是忽然觉得吉他比较好而已,没想到他为的竟然就是能和尼采同台演出——一个乐队不需要两个贝斯。”
赵一鸣听到这里,抬头向罗素用眼神确认,好像是在说“你知道这件事情吗”,罗素摇摇头。恐怕连尼采自己都不知道。重宵是个比较内敛的人,特别是在尼采面前,刚进乐队的时候都不敢对尼采说话,每次都让罗素传话。
“当时我们一起弹,我从民谣开始学起。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我,他也不喜欢这个家庭,但是他很欣慰我能喜欢吉他。后来我长大了一点,才知道这个家根本不是我看到的那么美好,然后他也不是真正地喜欢吉他,也不是想教我,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尼采那个混蛋。他研究生毕业,说想去组乐队,家里人都骂他疯了,他不理。我也说这不现实,但是他根本不理我,然后千方百计地想进入火山。之前他在好几个乐队磨练过,才能进入乐队,才能进入尼采的视线。”然后他盯着罗素说,“你知道吗,除了尼采你是他嘴里说过的最多的名字,他非常不懂为什么你技术这么差还能一直留在尼采身边。”
罗素稍微回忆了一下,之前的确能感到重宵身上的气息,可他没有觉得那是敌意。他已经习惯了周边的各种不友好。
“我已经受够了这个笨蛋哥哥,但是他还是死不悔改,身体不舒服还是要去演出。他说他无法跟尼采请假。然后现在好了,尼采死了,他自己也住院了。我反而安心了,他死心后要是能正常一点就好了,但是他现在居然不想接受治疗,说什么死了就好了!天啊!这是哪门子的狗血剧情!他还在想能够死了之后去见尼采!他脑子已经坏掉了,除了尼采什么都不剩了。”
赵一鸣听完,觉得浑身发凉。他没想到重宵居然这么严重。
“尼采到底是什么人?不就是会写歌吗?至于这样吗?他到底荼毒人多深?”
“荼毒?——注意你的措辞。”罗素说。
长桐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对了,听说你是尼采培养出来的,感情应该深厚啊。为什么你没有想跟他一起去死?”
“那是你哥哥自己的问题。”
“哼,是我哥的问题。他喜欢一个根本不在乎他的人的音乐,并且被荼毒得很深,现在没毒品了就要死不活。说什么感情——这种东西完全就是害人!现在他死了,我连账都不知道找谁算!”
罗素回溯了一下记忆,问:“你为什么加入这个乐队?”目的性太强烈了。
“我一开始没想什么,听到是火山就有点兴趣了,我也想会会这让人中毒的曲子是什么样的。可是呢,也不过是这样而已,随处可见的烂曲子,根本拿不上台面,根本不能用来赚钱——”
他没能把话说完,罗素就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长桐惊住,看着眼前罗素冰冷得可以杀人的眼神,没能说出话来。马庭想要拉开他们,但是他不敢对罗素动手。赵一鸣在身后提醒:“骂可以,别动手。”
“有本事你说下去。”罗素加大手里的力度,捏得长桐一阵疼。他立刻开始挣扎,叫嚣着:“他就是个混蛋!不管他是不是好人,他就是害了我的哥哥!”
罗素把他摔到沙发上,居然把长桐摔疼了。他坐起来,看着罗素,罗素表情不变,冷冷地说着:“滚。”
“现在还在装什么?你喜欢他,有本事就跟他一起去死啊!”他站起来,冲着罗素大叫。赵一鸣看着,心想,坏了。
话音未落,罗素的拳头已经出去了,打在右脸上。长桐没有撞到墙上,而是倒在沙发上。站在最后面的修泽用摄影知识计算着,如果他这一下不偏离方向收起力度的话,可能长桐就会脑震荡。他这一下子太猛了。
赵一鸣连忙伸手拉住罗素,马庭扶起长桐,对罗素叫:“还真打啊!”谁知道长桐一坐起来,就把茶几上的玻璃花瓶拿起来,砸碎了,向罗素刺过去。一切都一气呵成,罗素马上伸出手挡,结果赵一鸣甩开罗素的手,用自己的手挡下了。长桐见势收了些力度,可是手是绝对收不回来了。
“还想伤一次吗?”赵一鸣又对着罗素骂起来,“躲啊,别用手接!傻了吧你!”
罗素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赵一鸣的手臂鲜血不断地流了出来,碎掉的玻璃渣还留在里面。长桐吓得松开了手,马庭咽了半天口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疼吗?”罗素声音急促地问,“你……你的手就不要紧吗?”
“没事,我已经不弹了。”赵一鸣摇摇头,然后又去骂长桐,“清醒点了没有?你要恨尼采你自杀了去见他去报仇,在这里撒泼干什么?还拿东西伤人,你好意思吗?我看你不是吃错药,是犯病了没吃药吧!”
“是他先动手的!”长桐继续嘴硬。
“那是你嘴贱!他已经警告了一次了,你这不是找打吗?活该!”赵一鸣继续骂着,音量极大。
罗素觉得耳朵发麻,然后说:“先去医院吧?”
赵一鸣冷静了一点,看看伤口,然后说:“你小子不是有钱吗?给我付医药费。”
“你活该!谁叫你挡的!”
“你!——”
“走吧。”罗素拉拉赵一鸣,才拉走他。临走前,他看见修泽正看着他。原来他一直都在,只是没有参与而已。简直就是像看笑话一样。真丢脸。
没有多想,他还是拉着赵一鸣出去了。

一路都用纸巾止血,一盒纸巾马上用完了。赵一鸣不能开车,罗素就在他的指导下开到了医院,害得罗素一直胆战心惊。下次没事绝对不要碰方向盘。
深夜的医院里,医生把玻璃渣挑出来后,给他包扎好了。
罗素看着他的伤口,心里愧疚得很。“为什么要帮我档?”
“看你受伤我难受。”他拿出烟来,“特别是你为尼采受伤的时候。尼采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给了他什么?现在你为他扛了这么多东西,我不能当局外人看戏。”
罗素捏紧了拳头。
“重宵的病房就在楼上。”赵一鸣吸了口烟,“要去看看吗?”
“现在能去吗?”
“不知道。”
罗素想了想,说:“算了吧。”他坐在赵一鸣的旁边,看着医院走廊暗暗的光线,鼻子中是淡淡的烟草的味道,就这样回忆着很多很多的事情。自己出手时的心情,长桐的话语,还有重宵的举动,尼采生前的一点一滴……
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像一个故事。他忽然觉得很累,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人生不止是音乐的。人太复杂了。
赵一鸣打了一个呵欠,说:“回去吧。”
“怎么回去?我开车吗?”
赵一鸣笑了笑:“没事,现在不那么疼了,能开。”

“谢谢。”
赵一鸣挥挥手,说:“那就记着下次别打架了,受伤的可能是第三者。要爱惜自己。”
罗素点点头。车门关上,赵一鸣开车走了。罗素回到家里,打开门,惊讶地发现修泽还在里面。
“你不回去吗?”
修泽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罗素。
罗素忽然觉得一阵不好意思,说:“刚才让你看笑话了。”
修泽玩弄着相机:“他的伤没事吧?”
“没事。”
摆弄着相机的手停止了下来。“尼采是谁?”
罗素怔住。
“他很重要吗?”
“是的。”他重要到几乎和是我生活的一切。“但是你不会懂的。”
“那你现在呢?”修泽用没有感情的声音说,“失去他时,你是什么感觉?”
“不要再问了。他已经死了。”
“当你习以为常的现在变成永远的过去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是永远不会结束的。”
“那你在追逐的是什么?”
罗素觉得他的哲学问题很无聊,他没有心情继续下去。“延续他留下来的东西。”
修泽把相机放到茶几上:“Volcano吗?”
“是的。”
他转过头来,看着罗素,眼睛像淋过水的宝石,在昏暗的光下亮得异常。“彼此彼此。”他忽然灿然一笑,像绽开在白纸上的鲜艳的花朵,却转瞬即逝。罗素再次感到轻微的眩晕。
还没来得及反应更多的事情,修泽已经朝罗素走来。身上西装修饰出他修长的身材,步伐像模特那样标准,举手投足之间都有浓重的贵族气息。他一定是职业的,一个普通人不会修炼到这种程度。在罗素飞速思考的同时,他渐渐走近了。
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眼底的光泽闪烁不定。罗素看着修泽进一步的接近,觉得缓不过气来。他抬头看着修泽,这个角度是已经习惯的,一直以来看尼采的角度。
修泽对自己伸出了手。明明有一百个机会可以躲开,可是罗素还是楞楞站在了那里。
手抚过罗素的头发,眼底的光沉了下来。罗素居然没有产生厌恶感。他的力度非常温柔,像是凉风轻微的掠过,没有留下痕迹。
“你也不会懂我现在的感觉。”充满了空气质感的耳语,低沉,摩擦着耳廓。像是过电一样,麻痹瞬间布满了全身。
罗素看着眼前的修泽。那双眼睛里的感情像是要溢出来一样,他就那样看着自己。罗素觉得现在他的魂魄都被夺走,就算现在修泽拿出凶器刺死自己,可能罗素也不会有什么举动。
意外的是修泽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他的指尖划过罗素金发的发梢,然后落下,手指上的指环闪过恬静的银光。
罗素定了定神,才发觉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过近。他不自觉地后退,而修泽的表情也逐渐还原,更趋于冰冷。他略显苍白的嘴唇紧闭着,似乎不想再说任何话。然后罗素看着他整理好东西,背起乐器,像逃跑般的飞速离开了,连一句再见都没有留下。
而罗素现在一边,直到他离开,一动也没有动。

刚才的一切未免太过于惊心动魄,罗素没有能完全肯定那不是幻觉。
他太美了。美到一切都像是假的。他觉得刚才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场电影,他被拉了进去,而且身体就像是只能按照剧本的规划那样不得随意动弹。他只能看着修泽,进入一个陌生的桥段里。
叹气后,罗素发觉自己加倍的疲惫感。看来是安稳的日子过久了,神经都变得不堪一击。罗素走向浴室,可是刚才的画面挥之不去。唯一值得欣慰的恐怕就是他只是个正常人的结论,他只是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不让人接近的壳里而已。
于是罗素想到了寒池。他和修泽不完全相同,但都把真实的自己隐藏了起来。寒池的壳看起来友善,修泽则是故意让人无法接近——到底都是利己的行为。但是罗素总觉得这种行为做不到真正的解脱,他把真正的自身和需求剥离开来,应该不会觉得快乐。如果是像寒池那样,自己无法认同却没有别的方法,只能在保存自我的同时用这个壳达到目的。这是悲剧性的。
罗素觉得很累,想事情实在很费神。其实舍弃一个东西就好了,为什么人要这么贪心什么都要呢?
可修泽要的又是什么呢?
……他可能什么都不要。
但是他不想再有任何人接近。防御性。
——可是他还是主动地接近了自己。
真是奇怪的人。如果是自己遇到一个像尼采的人,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快速躲开的。尼采已经死了,再怎么像也不可能是他,自欺欺人。罗素在尼采死后就没有去看过他的照片了。他觉得失去了面容的记忆才是最纯粹的记忆。不被表面所迷惑。

洗完澡,罗素回到房间。
其实尼采也有壳,罗素忽然想到了。那个壳薄而透明,紧紧地和真身相连,难以剥下。那层壳阻隔了他自己的愿望,也阻隔了情感。
罗素开始想自己,想不出更多的。自己好像没有壳。他找不到什么样的壳能够装下全是棱角的自己。
就这样,很好。
这样也便于打开他们的壳。真是个便利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鸣叔好人。长桐炸毛属性。

说实话,其实原本写的最后修泽就把主角给那啥了,但是觉得这种剧情太神进展了就改成摸头发了。
这篇文里没有肉的……好吧,有,但不是主角。


第二十章 如初

接连几天,罗素都很清静。长桐就不说了,马庭都没有联系自己。赵一鸣偶尔来个电话,修泽却没什么动静。暴风雨过后,一切也是出奇的宁静。
其实罗素也没有多么希望发生什么事情,安静也好,可是他总觉得安不下心来。说不定乐队又就这样解散了,当时自己的确没有想得很周全。马庭似乎是站在长桐那边的。
那样就只有自己和修泽了,但是修泽的不确定因素又太多。
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恐怕还是这个结局——乐队解散。明明一切才刚刚开始,而且相当顺利,从头再来也太可惜了。他喜欢长桐的技术,也喜欢马庭的才华,虽然都不太成熟,但是很有潜力。修泽的贝斯虽然缺乏活力,但相当精准,技术上无可挑剔。
说实话,虽然原因不明,但他和这群人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很轻松,他不讨厌这个气氛。可现在这个状况实在是无法继续下去,对于音乐的理念的分歧过于严重,乐队就算继续下去也是勉强。虽然着急,罗素也绝对不会去找长桐的,这种事他自己不理解,再怎么说都是浪费口舌。
总之,一切看造化了。
重宵必须去看一下,关键都在于他。如果他没事的话长桐可能就不会有什么疑问了。酒吧那边联络的是星期六晚上要唱一场,就是今天晚上了。罗素思索着,不知道能不能唱。如果他们真的都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吧。

意外的是,第一个来找罗素的,居然是马庭。他穿着一身运动服,背着书包,把自行车停在了门外。
“嗨。”他出声对罗素打招呼,声音不太欢快。
罗素点点头示意进来,马庭就走到罗素的跟前。
“长桐怎么样?”罗素问着。
“半边脸都肿了,没有上学,在家里修养。”
罗素忽然产生了一种罪恶感,吵起来的人里只有自己没有受伤。
“我说罗素,”马庭推推眼镜,露出很认真的表情,“你真的想把乐队继续下去吗?”
罗素点点头,马庭看后继续问:“那你干嘛出手?”
其实也没有多想,几乎是条件反射。如果当时想到了乐队,罗素肯定会三思而行的。
“我觉得无论怎么样,动手肯定是不对的。而且他毕竟是还小,让着他是应该的。他不了解尼采,认识有限,瞎说几句你也不应该当真啊。”
“他直接否定了尼采的音乐,这相当于对整个乐队的否定。”
“他那肯定是气话啊!“马庭急忙说,“他之前赞美过那么多次难道是骗人的吗!”
罗素想了想,的确应该如此。
“尼采已经不在了,我们没必要为了他继续纠结下去了。乐队是活的,人是活的。你想想,这样做值不值得。”看罗素的表情有些动摇,马庭继续补充着,“如果你还珍惜他的话,就去道歉吧。”
道歉?罗素完全没有想过这个词。在怎么样也轮不到自己去道歉吧。
“有的时候这是必要的。稍微放低自己,一切都好说。你们两个都不知道退让,这样太难办了。这件事也够长桐反思一阵子了,他也是聪明人,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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