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站不住了,老者才缓缓睁开眼,我俩彼此打量一番,他慈眉善目的,看着很舒服,但是那双眼睛云淡风轻,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轻轻一笑:“坐。”
说着亲自给我沏了壶茶,等茶沏好,倒进茶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苦笑一声:“大师不要戏弄我了。”
他抬眼笑道:“如何是戏弄你?”
我指指色泽嫩绿雾气嫋嫋的茶水,说道:“这茶,一杯为品,二杯三杯便是牛饮了。大师亲手沏茶,是要给我这口干舌燥之人解渴么?“
他哈哈大笑,眉宇间立时显出豪放不羁来。
我等他笑完,他下榻拿来玻璃杯,倒了杯水递过来:“喏。”
我也不客气,三口两口喝完,擦了擦嘴,说道:“谢谢。”
他细细看了看我的眉目,忽而连连摇头道:“有趣的娃娃,可惜啊,可惜……”
我奇道:“什么可惜?”
“眼角下一点,有痣,名曰泪痣,凡生有此痣者,今生今世注定为爱所苦,被情所困。”
我摸摸左眼角下暗红的一点,笑道:“我不信。”
他倒是不介意我的直接,重新坐回榻上,喝了口茶,方道:“今日见了,即是有缘,送你八字,前四字为你,后四字,为你的孩子。”
我本无所谓这些怪力乱神,但听他说到孩子,不由心念一动,虔诚回道:“还请大师指点。”
他拿出纸笔,写得龙飞凤舞,我接过,仔细看了看,念出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敛了眉,轻叹道,“该忘的,就该忘了。”
我拿着那张纸,不知心里什么滋味,抬头道:“那大师可否告知,我这一生,相思为谁?”
“你不是知道了么?”他轻笑一声,“栖迟避世人,草衣木食。”
我深思良久,世……草……木……
草、世、木。
我苦笑道:“栖迟避世人,草衣木食。大师可是在规劝?”
“命是你的,你来决定。”
我笑着摇头:“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哪有什么如果?”
相对无言。
我又问道:“那,慧极必伤,所为何意?”
他张了张口,似是不忍。
我催促道:“大师?”
“智勇多困于所溺 ,前十年困于你,不惑后困于情。”
“……那、那他岂不是和我一样?”
“他的命,他来决定。”
我恍惚一阵,若是如此,从一开始便不要出生,所有的事是不是就都没有了?
过了很久,我先起身告辞,老者没有下榻,在我身后轻轻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那张字条还握在手里,出了寺庙,把那八个字看了又看,像是刻在了脑子里。
然后,松开手,迎面而来的风把它卷走。
归处,与我何干?
第十七章
回到旅馆开始发烧,最近热度总是时高时低的,也就没在意,想忍一忍就过去了,但这回是真的忍不下去了。
旅店老板人很好,看我脸红彤彤的,拿了支体温计给我,量了体温又张罗来了药,我笑着接过,说了声谢谢,回到房间再把药片丢出了窗外。
本来热度退下了,只不过被今天的那八个字搞的急火攻心。
我自己就算了,活了三十多年,也不在乎什么情呀爱的,就算是在乎,我是成年人,也知道万事不可强求的道理,虽然说道理总是要比亲身感受到的肤浅。
人生七苦,我只尝到了求不得,上天还是很眷顾我的。
你看叶清,求不得之前还要尝一尝已失去,他比我更倒霉。
但是、但是孩子,他还可以选择不出生,把一切扼杀在摇篮里,就尝不到这些苦头了。
可是我又舍不得,他是我和叶清唯一的牵绊——不,连牵绊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关联。即使是这么一点点关联,我也不舍得斩断。
说到底,还是因为叶清。
我低头摸了摸肚子,轻声道:“不过,宝贝儿,爸爸爱你哟~”
诶,子不语怪力乱神,作为无宗教信仰人士,被一个老和尚的几个字弄得患得患失,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顺其自然吧顺其自然,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睡了一下午,醒来后抹了抹额头,居然更热了。晕晕乎乎地爬起来洗了洗脸,镜子里的男人连眼皮都晕开了粉红色,看起来像喝醉了一样。当然,我是很有自制力的,从未喝醉过,因此醉后形象也不可知。
这时有人上楼来叫我吃晚饭,我看了看自己凄惨的尊荣,高声喊道:“我睡一会儿,你帮我端一碗粥上来好吗?加点糖,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