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宁似是不服,轻哼一声甩袖站了起来,不想却打翻了桌上的酒盏,半盏黄酒淋漓而下泼了他一身。太子正笑看二人互相咬得一嘴毛,心想今天这席宴真是吃得值回票价,这刻赶紧站起来道:“二哥且去换身衣服,梅花便由翌远去折。”
翌宁在房中换过衣服,却见程贵妃走进来,担忧道:“今日这一闹,只怕你父皇又不大高兴了。”
翌宁整了整袖口,气定神闲地说:“母亲不必担心,父皇素来觉得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倘若今日我不回嘴反倒奇怪。这下太子定认为我与大哥为着兵权和春闱的事闹了起来,原本存的几分疑心也尽去了,他肯放开手脚,我们才抓得住把柄。”
程贵妃点头道:“翌靖做事从来都把自己摘个干净,这下只要他出手我就放心了。出了正月就是春闱,礼部尽可放心交到翌靖手中,你一个指头也莫去碰,我们且瞧瞧这担着温良之名的皇长子搅动风云的手段。太子不会放了户部,现下叶平去了西北,兵部他必是要争的。你只管放心理好工部或刑部,待翌靖斗垮了太子,我自有办法让他坐不上那把椅子。”
程贵妃伸手理了理翌宁的领子,翌宁又换上那副毫不在意的笑脸,二人一道走出去……
第二章
醉酣未及客先昏(上)
翌靖从贡院出来时已是黄昏,就着薄暮,京中倒是飘起了疏疏淡淡的微雨。王府的小厮若风早已拿着伞候在一边,翌靖见他手中是把半旧描缠枝牡丹的油伞,想起叶平赠的那盆二乔已打上骨朵,心中便添了几分牵念。
太子翌远与文渊阁大学士季霖说笑着走出来,正见翌靖一身浅青色袍子站在门边愣了神,仿佛要化在轻风软雨中,不由得关切道:“大哥怎么站在雨里?”
“想着后日便是春试了,心里便有些担忧”,翌靖笑了笑。
太子与季霖暗暗交换个眼神,道:“大哥且放宽心,这次春闱准备得细致,季学士风骨清华,由他主考断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的。这一月来实在辛苦,翌远在映月楼设了宴,大哥与季学士都去,再不许推辞了。”
映月楼是京中有名的酒楼,不仅菜色做得极佳,四季景色也十分美丽。初春细雨霏霏,一城烟柳,半江灯花,晓月湖碧波潋滟,三人踏着曲折蜿蜒的九曲廊桥,便见湖心搭着一座玲珑的三层小楼。
楼中雅阁门扉微掩,一把清亮柔美的嗓音唱道:“烟柳楼台千千重。银烛照影,小扇玲珑,红妆一夜又成空。 月缺月圆万古同。浅碧轻红,尽随春风。疏雨漏断五更钟。”细细听来,却是一曲《采桑子》。
太子迈着方步走进雅阁,笑道:“解语姑娘的曲子愈发动人了,这阙词却是从没听过的。”
只见座中一人怀抱琵琶徐徐立起,朝着三人盈盈一拜,待到抬起头来,却是修眉俊目,媚眼如丝,脸孔固然精致,更胜在眉目间一段无人能及的妩媚风流。
“谢过殿下夸赞,这词是陇西府的杜仲杜先生新填的”,声音如翠珠坠地,解语抿唇一笑,遍室生春。
太子负手遍看阁中众人,只见一边桌上站起一个年轻举子,一袭黄裳虽洗得半旧,穿在他身上却是分外妥帖,犹添几分潇洒落拓。杜仲见众人看他,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笑。
翌靖心中暗赞了一声好,听得太子又道:“词倒清丽,只是太过哀切了,诸位春试在即,吟诗作赋不宜太过凄伤。”
解语引着席间众人一一报过姓名,都是各地知名的举子。众人推杯换盏,说着些诗酒风流的话,阖座谈笑甚欢,将近亥时才散了席。
细雨早已收了,几缕薄云流连树梢,一轮弯月遍洒清辉。
翌靖与太子一道走着,还没走完廊桥,解语娇笑着撵出来,盈盈眼波一掠,掌心托着个精雕细琢的檀木钿盒递到翌靖眼前,道:“户部尚书顾明顾大人一直想与王爷多多往来,又怕扰了王爷清净,便托解语替着略尽心意。”语罢打开盒子,里面搁着一串指头大小的明珠与一块翠欲滴水的玉佩,皆是举世难寻的珍品。翌靖也不接,却是嘴角含笑往后退了两步。
解语掩嘴一笑,将小盒交在太子手里,一挺胸膛负手踱了几步,沉脸道:“犬子顾勉之才疏学浅,若王爷不肯照顾,放榜之日老朽这张脸怕是挂不住……”她面色讪讪,语气里带着几分羞恼,真把顾明的神态学了个八九分。
太子在一旁笑得打跌,连翌靖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户部归太子管,此时种种他必是心知肚明的,翌靖看了太子一眼,眼中的几分笑意还未敛尽。太子呼吸一滞,随即回神笑道:“一人向隅,满座不乐,大哥何不笑纳?”他把手上的小盒递过去,见翌靖不接,又道:“顾大人也送了朵解语花给翌远,翌远想着‘有花堪折直须折’,却是已经收下了。”
解语面上一红,眉目间更添几分温柔。春风醉人,这脉脉情意直欲将春风也醉了。
翌靖扬眉一笑,道:“既然如此,翌靖便收下了”,他伸手接过盒子,又道:“珠玉固然难得,佳人更难得,翌靖便借花献佛,想来也只有戴在解语姑娘身上,方不至辱没了这难得的宝贝”,说着又将钿盒送还解语手中。
解语也不推拒,接过钿盒笑道:“如此便谢过王爷,只是这一来顾大人定要责怪解语”,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不如这样,解语略有薄蓄,瞧见这明珠翠玉实在动人,只好腆着脸从王爷手中买过来,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解语姑娘真是个妙人”,翌靖笑着接过银票,顺手纳入袖中。
三人说笑着出了映月楼,若风早已驾车来候着。翌靖上了自家的马车走了片刻,掀开帘子便见季霖的车驾不急不缓走在旁边,清声吟道:“烟柳楼台千千重。银烛照影,小扇玲珑……”声音不大,刚够另一辆马车中的人听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