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它,我有时间会看一看。”
“您不能这样。”情报局官员从参议院先生庞大办公桌的这一边绕到另一端。“我代表艾伦。杜勒斯先生恳请您。上帝呀,我们必须立刻与联邦德国和奥地利中立国外交部门取得联系。我们的小伙子正在那里和苏联人拼命,或许您就在耽误这么几秒钟的功夫,我们的阿历克斯就被苏联人给——”他用右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狠狠下切的动作。“一个漂亮小伙子,一条性命,他妈妈和可爱的未婚妻还在家里等他——只需要您的一个电话——最好还要一封电报。一分钟的功夫。”
参议员用力揉了揉额头,挥手示意情报官员从他的办公室出去。“尽我所能。”
阿尔德里希。埃姆斯中尉从参议员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汗水。他知道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不安分地要发起争斗。苏联人,美国人。他们像两个各自掌握了冶铁技术,自己为可以统治世界的君主。在战场上拔剑出鞘,却发现对方掌中的同样也是明亮如雪的钢刀。
贝尔实验室里研究出来的最新通讯方式并不是被用于教育和医学研究,而是迅速地被装备了军队和间谍。而自从被披露主持镇压1965年芝加哥学生反战运动后,中央情报局在国内也足够臭名昭着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更深地隐藏到幕后,同时应焦头烂额的约翰逊总统要求,将批示权转移给相关职责的参议员。当然这只是中上层的事情,对于埃姆斯中尉这样的小人物,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给那些大多数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自视甚高的中高层策划者拖地板,泡咖啡和偶尔替他们和那些官僚扯皮。
阿历克斯——大概埃姆斯中尉是不多的知道他真名的人之,同样也是他的私人朋友之一——亚历山大。弗雷德里希。舒尔维克前天从他们位于维也纳的情报站通过电报发来一份报告。这种报告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年都会有几份。看似非常普通的情况,年轻却富有经验的情报员却坚持里面一定有问题。从东欧向西方输送专业人才和政治避难者的“地下铁路”从阿尔法计划时代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而这次苏联人动用的力气明显大了些。克格勃虽然向来以团围合攻的集团军式作战方案为主,但为追捕一个叛逃外交官的侄子,一个大学生用这么多的人力,还是前所未见。于是维也纳情报站也几乎倾巢而出,连站长,同时也是他们欧洲分局总负责人麦克尔。马什先生也亲力亲为了。此时总专线已经关闭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毫无消息。
“那个该死的混蛋官僚要是不肯帮你,我大概也没什么办法啦。保重,伙计。”埃姆斯中尉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保重,伙计。”纳海姆先生重重地在菲利克斯肩上拍了两下。“你这样子没等跑到波兹南就垮了。”
菲利克斯摇了摇头,他看起来比刚刚得知自己叔叔的死讯时还要糟糕。灰眼睛明显地从眼眶里陷了下去,眼白布满血丝,瞳仁却病态地明亮。“我睡不着。纳海姆先生,我根本闭不上眼。”
“你不可能不疲劳,孩子。要来点甘蓝鲭鱼汤么?”
“我很累,但是我就是闭不上眼睛,也不饿。”菲利克斯摇摇头,双手紧紧抱住红茶杯子,直到指骨发白。他疲惫地笑了笑,完全是嘴角的牵连,没有深度。“我承认,我怕得要命。”
纳海姆先生长出一口气在菲利克斯对面坐了下来,将红茶杯从他手中拽开。他略一皱眉,摸了摸大胡子。“但你只有等着。博士先生会过来把你带走。嗯,或许他会安慰你,他是个好人,我所认识的人中最好的一个。他救过我的命,在毛特豪森(注:奥地利城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曾经建立集中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摸着大胡子从写字台底下又摸出来一瓶伏特加,给自己倒上满满地一杯。菲利克斯将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他早已经不在乎被人嘲笑为鸵鸟了。恐惧攫住了他,虽然他从小便被教育:你必须无所畏惧,为了某个理想。你必须服从,并且战斗,恐惧是仅仅存在于反共产主义一边的。
而他现在的生活被整个地颠倒了过来,于是他被简单地归结于应该恐惧一方。现在这间散发着霉味和化学药剂气味的小房间对他而言仅仅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他永远不想出去,永远不想见到那个什么见鬼的舒米特博士。但这里却是极端的不安全,随时都有可能被戳破。
他只能拼命向枕头里钻,晒得松软的鹅绒给他一种安全感。纺织品被他的呼吸也浸得潮闷,他甚至觉得就这样憋死在枕头里也是一种好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受不了了,狼狈地抬起头来。对面的椅子上纳海姆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舒米特博士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加了冰块的伏特加,远远地向他举了举杯子。
“博士……”
“你好,小伙子。”博士挑挑眉毛,冲他笑了笑。菲利克斯迅速坐正了身子,拢了拢凌乱的头发。仿佛一个没有准备好回答的学生面对严厉的教授,而舒米特博士只是向他弯起了嘴角。他大约五十岁,有一双深邃睿智的海蓝色眼睛。虽然额上还没有什么皱纹,深棕色头发鬓边已经略微带了银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要不要来一点?上好的月光伏特加,加了冰块和丁香糖。我一直很相信纳海姆先生的鉴赏力。”
菲利克斯将酒杯抢过去一仰脖灌了个干净。像是吞了一口冰冷的火焰,从喉咙烧到了全身,迅速地冲上了头顶。他拼命压制住了咳嗽,紧紧地咬住牙关。
“走,我们马上走。”他一把抓住博士的手。“现在!”
四.
“还真不赖,我还以为你灌了那杯酒立刻就会一头栽倒。”外面正是晚上八点,天阴蒙蒙的,似乎要下雪了。华沙晚间的有轨电车仍在运行,车厢里挤满了赶着去郊区工厂上夜班的工人。舒米特博士向手指上呵了几口气,呼吸一出口就凝结成几乎是固体的白雾。完全不像个五十岁的中年人,他的行动依然矫健迅速,丝毫不比年轻人逊色。菲利克斯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