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美军的轰炸机终于结束了轰炸,靳洋扮演的李舒一步步地走在雪地里,旁边是自己回天无力的战友的尸体,他的双手因为没日没夜地做手术而不停得发抖,就算是个仪表堂堂又注重形象的前国民党军官,此时也变得木讷又邋遢。
有种绝望、麻木和空洞,从靳洋琥珀色的眼睛中流淌了出来,脸上的每寸肌肉都仿佛已经随着战友冰冷的尸体而变得麻木不仁。
电影拉了个长镜头,靳洋完全没了神采的瞳孔渐渐模糊——一位军医站在漫山遍野的尸体上,双手沾满鲜血,有的尸体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纯净的、白色的雪花。
黑的战壕、红的血、白的雪,所有的颜色强烈碰撞,但只有那个身影,仿佛已经感觉不到悲欢离合一般,如一尊铜像一样伫立在那里。
在摄像机前的导演和助导此时都屏住了呼吸,亲眼见识了这个年轻演员的气场——
没有表情,没有台词,没有动作。
那就是一副亘古的画,绝望和忧伤直落人心底最柔软的一块。
谢汉终于喊了一声“过!”在这寒冷的冬季特别来劲。
剧组的工作人员都舒了一口气,一旁的助理连忙拿起羽绒大衣给靳洋披上。
休息了片刻,谢汉让靳洋喝了口热酒,暖暖身子。谢汉在靳洋旁边讲戏,下一场就拍李舒扇了杨震一耳光的那场戏。
“你要想想,在你手上,想活的人死了,这个被你拼了命救回来的,却嚷着要死。也许,不是看他生还的机会大一点,前一个被你从手术台上推下去的战友也许可以保住性命。如果不是为了节约时间,你可以救活那个战士的命。这个人多么不尊重生命,这个人怎么对得起其他战友为他节约的时间!什么都别想,一巴掌扇过去。”
谢汉坏坏地凑到靳洋耳边,“真情实感啊,千万别含糊,反正现在天冷,都冻得没知觉了。”
靳洋笑了笑,他隐隐地觉得,因为程枫是通过邵卫的关系进来,就算程枫现阶段的表现无可非议,谢汉也不是很乐意。他有大把同样有男子气概的演员可以选,为什么偏要选邵卫身边的一个小白脸呢?
这种愤怒的情绪很难把握,因为李舒是一个极有家教的人,就算气得没有理智,他也不会像杨震那种大老粗一样——咆哮、握拳头、眼放恨色!
那是一种很内敛的愤怒,而他教训杨震的话在李舒的认知范围内已经算得上粗口了。
开拍。
程枫很快地进入状态,用力垂着自己伤残的腿,大声咆哮道,“拿枪崩了老子的头啊!不能上战场老子也不拖我兄弟的后腿,也不给你们增一张吃饭的口!”
不远处,在给小战士换药的靳洋手一抖,已经有些木讷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朝着程枫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间,一丝丝的感情仿佛结成冰的湖面上化开了一般,从眼角细小的肌肉抖动中,可以明显地看出是压抑的愤怒。
靳洋手上的青筋暴起,但仍然很小心翼翼地把医疗器械放回身边助理的盘中。他转身,朝泣不成声的程枫一步步地走过去,他几乎全身的肌肉都紧紧地绷着,弯腰捉人领子的时候才一股脑地爆发出来!
程枫的表情非常恰当,整个人愣住了一会,随后就被一有力的耳光扇偏了头。
靳洋饰演李舒愤怒的时候,骂人的声音也有些温润,“你的命是我救的,是我救的!!救了就是我的,一辈子都是!你还想不要!?门都没有!你敢再说一次死试试!?”
压抑的低吼,痛苦的申诉,直指对生命不尊重的杨震。
他似乎连眼睛都没有瞪大,生气也气得彬彬有礼,那种情感即压抑又充满爆发性,程枫低低的抽泣声中,这种绷紧的嗓音听起来格外的有吸引力。
谢汉毫不犹豫地大喊了一句,“好!”
他喜欢靳洋的处理,喜欢靳洋表现出来的李舒——在一群大老粗的军营里是那么与众不同,气质卓然。
第五十八章
十天之后,剧组赶到东北一个偏远的小山矿。
这片地区是当年下放的旧址,经过剧组的一番修葺,尽量恢复当年的模样。
工矿的工具房的墙壁上还印着当年的宣传标语,什么“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什么“一不怕死,二不怕苦”,那种方方正正的字体,一看就有文革气息。
这个场景,有两个镜头,第一个镜头,是两位主角一开始被下放来的时候,从没干过这种重活的李舒,累得动不了,却还是没有完成任务,又被红卫军拉去批斗,说其资本主义思想腐化,顽固不化。
当晚回来的时候,李舒整个人木讷麻木了,回来的时候眼神空洞。而一直跟着他来到工矿的杨震,这个时候搂着他,两个男人在寒冷的冬季互相取暖。
这场戏是靳洋和程枫第一次的感情戏,也是电影里唯一一次感情戏。
原着中,关于同性恋的场景描写非常朦胧,编剧如今更是把它浓缩成一个拥抱,而谢汉给了这个拥抱几乎半分钟的长镜头,对演员的神情把握和肢体语言的运用要求非常高。
开拍前,刚刚从军区大院逃出来的邵卫,跑来探班了。
在简易的化妆间内,靳洋穿着破旧的工作服,程枫穿着东北男子室内穿的衫裤。
程枫和邵卫是那种关系,剧组里的人大概猜都猜得到,而且邵卫一向玩得很开,并没有掩饰什么,进来当然十分熟络地和程枫打招呼,嘘寒问暖地时候抚摸着程枫很有男子气概、肩胛骨十分具有线条感的后背。
邵卫佯作不满意地说,“剧组给你们安排的住宿条件也太差了吧,我这个投资人都看不下去了,今天就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