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祈看了她半天,终于结结巴巴地喊了句:“老、老师?”我估计他也想不起到底这位老师叫什么了。
“你是谁?怎么叫我老师?”
“苏拉老师!你是苏拉老师吗?!”
“是的呀,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你到底是谁?”
“我是陈祈,还记得吗?您以前教过我的!当时您的学生就只有我一个是汉人!”
“陈——祈?陈祈……哦呀我想起来了,你是陈祈?”
“恩,恩!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你、你都长这么高了,我都不认识你了!”他在这里上小学时,顶多也就十来岁吧?这十多年过去了,突然由一个小孩儿变成现在的小伙子,怪不得老师会说,长这么高了,实际上他现在也就一米七。
“恩……”他只是抿嘴笑着。
跟苏拉老师讲明了我们的来意,她带我们去了孩子们的食堂——一个废弃的牛棚,而所谓的午饭就是一人捧了一碗糊糊在喝——陈祈告诉我,那是青稞面,用热水冲了就跟北京的炒面似地……孩子们蜷缩在牛棚的角落里,没有小板凳,坐在堆砌的杂物上,光喝那个,能饱吗?甚至连一个馒头都没有!老师告诉我们平时是有馒头的,只是今天雪太大了交通不方便,所以就只能凑合着了……交通不方便,在这一年有八个月都是冬天的地方,会有多少个下大雪的日子?会有多少交通不方便的日子?那些孩子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你,我甚至为自己身上穿了这么的地衣服感到耻辱!
看不下去了,我扭头走出来,陈祈跟了出来,我从包里把所有的吃的拿出来说:“分给他们吧……”
我自己不想拿着那些东西亲自交到孩子们手上,我害怕那样直接地面对,可我又想看他们开心的样子,最终还是扭过头去……
陈祈把八宝粥饼干还有糖果一一分给孩子们,他们怯生生地看着不接,陈祈就把糖果装进那些孩子破棉袄的口袋里,把饼干放在他们蜷缩着的腿上。看着他的身影,我明白曾经他就是这些孩子当中的一个……
吃完饭孩子们因为得到了糖果而雀跃着,纷纷拿出自己的和伙伴的比较,看有什么不同,还有的把八宝粥小心地放在桌斗里,像珍藏一件宝贝。
零下18°的气温,教室里只有一只炉子在烧着牛粪,整个屋子有股浓烈的牛粪味道,残破的窗户透着风,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离开炉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可是马上就要上课了,他们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
他们很乖,很认真,老师说翻开书的第几页,他们就都翻开了书,然后把手尽量缩进已经脏地乌黑发亮的袖口里,只露出几个冻地、脏地成青黑色的手指,放在洁白的书页上,那么刺眼。
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生硬不标准的汉语,读的那么认真,甚至有一股倔强的劲儿。
苏拉老师安排了同学们看书,出来站在门口和我们说:“今天真的太冷了,不得以在教室里上课。”我惊讶了,不得已?难道平时还要在外面上课吗?
“学校买不起牛粪,都是靠孩子们捡回来的,捡也不白捡要给牧场主人钱的,所以平时不下雪的时候就在院子里上课,有阳光还要比没有生活的屋子里暖和些。”
一节课很快就上完了,很多孩子都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我俩,不敢上前,我走上前蹲下拉起一个孩子冻得皲裂的手,那一道道裂纹不知道要用多少润肤露才能平复?
“你冷吗?”
“不冷。”他摇摇头,抿着嘴用生硬的汉语回答我,看到他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睛,我才发现他说这话的时候和小祈的表情多么像!冷吗?明明已经冻得麻木却还说,不冷!
我不知道怎样去安慰这样一个孩子,或者说他们不需要安慰?上课铃声再次响起,他冲我傻傻笑了下,跑回座位。
我看到他的鞋子已经磨掉了鞋底,露出半个脚后跟乌黑干裂,已经看不出皮肤的本来面目……
来到男生宿舍,不过是20平米的屋子住了三十个孩子,让我惊讶的是这里跟本没有床,只是铺了一层又脏又破的薄毯子,而枕头就是编织袋儿里不知塞了什么东西做成的,没有被子,没有褥子,没有炉子……
再次站在雪地里,我好像看见了变小的陈祈,穿着破棉袄,小黑手里拿着牛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我走来……
眼泪不听话了,滑落出来瞬间凝结成冰渣粘在脸上。
“你哭什么?”他的手轻轻抚摸在脸上,他再一次问我,哭什么。
上次我说困了,连自己都骗过了,这一次,我再也掩饰不了自己的感情。
哭不出声,所有的难过卡在喉咙里,只有眼泪不住地流。
“哥,我最怕冷了,可是你抱着我就一点儿都不冷——以前从来没这么暖和过,也从来没有人会这样轻轻拍着我的背哄我……”
“不冷,真的不冷,你抱着我就算到了北极也不冷。”
我说不出话,我哭什么?我哭什么!
“哥哥……”他靠在我怀里,什么都不说,只是叫了一声哥哥。
眼泪压抑了太久,这次就让它流个够吧。
第92章
今天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看那座雪山了。
把买来的文具交给老师,晚上老师给我们找了家当地的藏民借宿。
黄土墙皮已经剥落地不像样子,真害怕有大风一吹这间房子就会这样灰飞烟灭。
看来在这一带这是条件很好的一家了,一进去就看到了房子中央烧地正旺的炉子,久违的温暖。
苏拉老师和老藏民交代了几句,那老人便向我们露出了很亲切的笑容。
和苏拉老师告别后再次回到屋子,老人家正在摆弄一台收音机,不久便有刺啦刺啦的声音响起,再接着就是我听不懂的藏语了。在屋子里最高的柜子上供了一尊佛像。
老人家以前在镇上呆过,会说一些简单的汉语,他告诉我们他的老伴已经去世了,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结婚了并且有了一个小孙女,他们一家三口去附近的寺庙转经了,一会儿就回来,小儿子做了喇嘛,不过没有呆在寺庙,现在在年宝玉则山脚下的草原上看管他们的牛羊。
果然过了不久有个藏族汉子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儿回来了,那女人模样并不赖,一身藏袍虽然也是有乌黑油亮的袖口衣襟,可毕竟头发梳地是整整齐齐,戴着五颜六色的珠子项链和大耳环。那汉子看见我们楞了一下就用藏语问阿爸我们是谁,而那小女孩儿则是躲到了阿妈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