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小花厅只剩我一人,我索性起身,将物事陈设一一环绕欣赏。首先看到的便是小厅正中奉的一尊月神像。东衡百姓称月神为河母娘娘,一直有在船上供奉月神的习俗。这项潋是东衡子弟,古语有云,殷衡之士,轩挺俊朗。想想项潋,面相过于柔美了点儿,倒是真挚单纯的性子,我不由一笑。花厅尾壁上开了一个窗子,由此望去,波涛远处,运河景色尽收眼底。
这时正是落日时分。余晖苍苍,入水一刻却光芒万丈。面前运河之水浩浩汤汤,当年武帝时开工,历经两朝才完成的浩大工程,可谓造福万民。而今运河流经之处,曾经的荒蛮之地亦已民生富庶,我程齐王朝正统子孙却几乎被杀灭殆尽。
初,程衍篡位,齐国上下,揭竿而起拥护正统的人不在少数,却不成气候。而今程衍所作所为,无不昭示其英主之态,恐怕更多百姓,正翘首以盼一个武帝时一般的盛世。
所谓天道,所谓正统,竟是为何?
程子锐是程齐唯一活着的正统子孙,经历暗杀、天雷、落水,加之身中剧毒,可见天地稍微变色?
史上,举匡正、清侧大旗者,又有几人不为个人权欲,而真正担忧宗室安危?
此番经历数劫苟且偷生,虽然没有了皇族身份、才子名声、忠诚旧部,却也没有了新帝欺凌、众臣虎视,自如重生。
不知看了多久,只觉得眼睛也被水光晃得虚了,才转身回来。
再看一旁,却挂了一幅字。
我走上前去,喃喃吟诵,“风流本无字,心聆真宰诉。天风携沧浪,灵犀破浮屠。”
笔意苍劲清雅,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却不知是谁家字体。
忍不住伸出手指,逐笔摹写。
“你在干什么?”
第二十章:东风送远(1)
“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我气息一促,想来刚才看得太痴,连有人走进小厅也未曾注意。
来人问得没有怒意,也没有责怪之意,却有淡淡迫人气势。
我转过头去。
才知轩挺俊朗这四个字,应是写给这个男人的。
男人看着我,不笑,却并不显得严肃。我见他虽然与项潋气质截然不同,却长得七分相似,便猜出这就是项潋兄长。
“项公子,失礼了。”我苍忙拜过,“在下云显,是项潋公子的朋友。”
男人还没做什么表示,突然项潋跑了进来,看见我,粲然一笑:“云显,原来你还在这儿,我和小浓正到处找你呢。”
他拉住身边男子:“云显,这是我兄长,单名一个渊字。”
我大惊。
东衡项渊!
东衡二皇子项渊。
不怪初听项潋名字有些熟悉,原来我早已知晓,至于项渊更是有过一面之缘。
八岁时,项渊随母妃前来贺寿,皇祖父曾言:“此子目似流星,中气如虹,非凡,非凡!”东衡王室男子都身量高,当日项渊应当是十二岁年纪,已经与大他三岁的二哥不相上下,加之相貌俊伟初露端倪,自然也是目光聚焦之处。
至于项潋……
我早知道项是东衡国姓,料想项潋可能是贵族,却看他没有丝毫傲气,不曾想他是高贵皇子。现在才明白,项潋虽然是三皇子,却自幼身在明蒙,背负了十年的质子身份。许是这段忍辱偷生、寄人篱下的经历,磨掉了天潢贵胄的无端骄横。
既然已经知晓二人身份,我自行大礼,参见二位东衡皇子。心中却疑惑,如今大名鼎鼎的东衡二王爷身在齐境,缘何无人知晓?
项渊不动声色,冷冷看我一眼示意我免礼,而项潋显得有些局促。
“云显你……是怎么知道的?”
总不能说是我做王爷的时候听说的吧?我见项渊也看着我,“昔日凌王爷曾向云显提起过二位尊讳。起初听到三皇子说起名字,一时没有想起。现在再见到二王爷,才想起来。”
“原来是这样,”项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态度与之前倒没有丝毫变化,轻快微笑:“虽然如此,我们之前的约定并不作废,云显你还是直呼我项潋便是。”
“岂敢……”我本想点头答应,余光看见一旁项渊眼神扫过,不带丝毫情绪,倒令我浑身一冷。
这人,危险。
“没关系,”项潋毫不介意,唤小浓进来,呈给我一碗浓厚鲜血,“温先生说,云显你体内毒性稳定,今日服食鲜血后便无需日日服用。云显,我已将你的事情告诉王兄,王兄答应我一回王都便派人去术林城寻找解毒之法。我王兄应下的事,你放心就是。”
我见项潋眼中全是对项渊的崇拜敬意,暗自苦笑随口胡编的故事被这危险人物听了去,避开项渊眼神,一手接过鸽血慌忙吞了下去,这次倒顾不得嫌弃血气腥浓了。
是夜,河面微风,气候和暖,不知怎么却睡不着,无奈我走出舱房望月。
“云显。”
听得一人叫我,语气亲切,自然是项潋。
连忙垂首,“三皇子。”
“都说让你叫我项潋了,”项潋嗔怪。
我想起傍晚项渊凌厉眼色,忙推脱:“那怎么行,三皇子是天潢贵胄,讳名字,云显一介布衣,自然要称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