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点了熏香,烟雾缭绕,微微笼着,似进了幻境一般。诸月眉头微蹙,他向来不爱这味道,又加快了脚步,进了另一房间。
房中一张八仙桌,上头摆了纸墨,桌后坐着二人——当朝尚书柳一尚和皇帝。
二人竟同桌坐着!诸月心头微惊,面上却依旧淡然,这断不是他能深究的。颔首行礼,低垂眼眸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房间很大,用屏风和珠帘隔成了两间。诸月暗自测了方位,里间定是有人,方才还看了他。
“有事?”诸清面无表情,微微抬高了下巴,瞧着有几分轻蔑。
诸月也不知是否看懂了,仍旧是温吞地问一句:“儿臣想去探望母妃,求父皇恩准。”见他未表态,又加一句,“前些日子她来看儿臣,瞧着模样很是憔悴。如今儿臣已病愈,也定让她安下心才好。”
“哦?”诸清挑眉看他,以往诸月心高气傲,也知晓他不喜欢这个儿子,极少主动来找,现下让他这么瞧着,倒是有些不同了。“倒不知你还有这片心,也好……朕听得太医说你伤了头,可是严重?”
“身子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不过经常头犯昏,有些许的事情记不得了,太医也没什么法子,或许久了便好了。”诸月答得恭恭敬敬,“母妃近日为我伤神,现在我已无大碍,可以下得了床了,便想着去探望她,也让她少些忧心。”
诸清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他,许是有些惊讶转变如此之大。诸月眼中坦荡,让他瞧了个够,也不作声。倒是柳尚书,压低了声音唤他:“难得三皇子一片孝心,你便允了吧。”
竟未用敬称!
诸清听得他说话,偏了头看柳一尚,拍拍他的手,脸上有了丝笑模样,“你倒是好心!……行了,让桂公公带去吧。”
“谢父皇。”诸月颔首。不该看的,便是看不着。
诸月下了楼,过了桥,似有感应猛地回头。三楼上那人又在瞧他,还大方地冲他挥挥手,果真是个美人!似有人在唤他,那男子回过头,回房去了。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①
在前头带路的桂公公听得他吟诗,也顺他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有。“三皇子真真是个才子,快些走吧。”
诸月点点头,跟上了。
却不知身后房中——
“觉得他如何?”
一美貌男子挑起几缕发丝,粲然一笑,“挺不错的,气度,说话,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呵,当真叫人吃惊。”
诸月坐了顶软轿,到了西和殿,门外好些人守着,诸月掀了门帘瞧一眼,是个看守的侍卫跟一小太监在争些什么。想了一会儿,还是下去看了眼。
“皇上让我们守着,不许任何人入内!”
“三皇子都来了!”
“都是为皇上办事的,只听皇上安排!”
“你——哼!这次可是皇上亲口应下的!”
“有何凭证?我等在这儿只听得皇上安排!”
诸月像是没听见,也不作反应。桂公公看他脸色,又去瞪那侍卫,有些恼了,快走几步上来,“怎的,连咱家都信不过了么!”
那侍卫瞧见桂公公,慌着赔了笑脸,他知晓这太监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红人,做低了身子,“这不是,没瞧见您么……若是桂公公,定是信的!”又冲后头喊一声,“放行!”
那铁门才被几人缓缓推开。
桂公公又瞧他一眼,有些不满,这些人也太势利了!还未开口,就听得方才一直微笑的诸月开了口:“以下犯上,来人,将这狗东西拉下!杖责五十!”
那侍卫大惊失色,他原知诸月不得宠,便故意怠慢了,又仗着是替皇上办事,平日目中无人惯了,这一次吓了一跳。
众人还未反应,面面相觑,又听得诸月冷着脸沉声道:“怎的,主子还治不得奴才了么!”
他的声音太过阴狠,那眼中也闪着瘆人冷光,冷着的几人这下像是缓过了神,上前将那侍卫拿下。他似没被这么对过,又叫起来,“你不过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也有本事来——”
“掌嘴!”诸月厉声喝道。
几人压得他跪下,一侍卫取出板子,便扇他耳光。不过三下,脸开始肿了,直打得出了血,脸上通红,诸月才让人停下,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他,声音平静如水,却让人不寒而栗。“不得宠的主子还是主子,下人永远是下人。而你,不过一条狗,也配与主子叫嚣?呵……拖下,五十个板子给我数个清楚明白!”
“是!”
他受够了看人脸色,受够了装无谓,受够了连下人都敢对他指手画脚的日子!从前好欺负的诸月已死,现今的诸月,定要让他们瞧好了!
桂公公让他的气势也吓得有些发怵,确似变了个人啊……敛了神色,正要说话,又见他回过头,面上还是那温文笑容,仿佛方才之事不过幻觉,听他说一声:“劳烦公公了。”也紧着回一微笑,“三皇子客气。”
这人,定非池中物!
①取自《诗经卫风淇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