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同人)[沈谢/夜初] 以吻 作者:是耶非耶【完结】(44)

2019-06-08  作者|标签:是耶非耶

他开口,声调十分平静,他说,今日之后,为师只当从未结识谢衣此人。

于是那个暌违百余年之久的称呼又在耳边响起,谢衣在他面前躬身一礼——多谢师尊。

像是掩埋太深已被石化封存,只有彻底打碎才能显露出本来的模样。

那些起初碍于身份,后来阻于立场,再后来隔着生死两忘的情感一瞬间全都清晰起来,像垂在流月城穹顶下的矩木根脉,牢牢缠绕依附在心脏的内壁上,一根根,一条条,来去分明。

也好。就如你所愿。

沈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所有掺杂的不能言说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如此流月城中那个空了一百二十二年的位置,也终于可以画下句点。

谢衣挥刀在身前划过去,灵力逸散,吹开了发丝,在法阵之外幻化出无数叶片的形状。

几个少年少女都已离去,他已告诉乐无异去找昭明,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牵绊;脑海里空缺之处依旧无法填补,然而此时,他比从前任何一刻都更清楚,那些他所遗失的究竟会是什么。

比他以为的更深。

比他记得的更多。

比他所能想象的更广袤辽阔。

春蚕丝尽,蜡炬成灰,才能看见这一霎的沧海月明。

偃甲蝎在谢衣身后微微震动,沈夜知道接下来会怎样。百年前一样的人在他面前做过一样的事,他如何会忘记。

他凝聚了十成灵力在手上,在那只偃兽爆裂的同时击破了瞬华之胄,一道光刃迅疾划过。

再见了。破军。

那时候华月手握箜篌在废墟外等待;风琊甩了甩指尖的铁爪,一句咒骂正要出口却又骇住;乐无异背着闻人跟在同伴之后,没跑多远又忍不住回过头去。

那时候初七在折返无厌伽蓝的途中。

两侧的景色在缩地之术作用下倏忽闪过,荒漠渐渐变作丘陵,风声弱去,山路狭长,背y-in之处开始露出积雪。收了法术沿着松间小路走进去,松枝上空已能望见流月城的影子。

他不会做多余之事,从来没有。

可这一次是因为什么会擅自靠近那片大漠,去关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行完全无干的人?

仰首夜空,天际正有一颗流星划落,一闪即没。

没有什么能打败时间,却也有些什么要经历时间的考验才能被确认。时间会把水中的沙滤尽,一颗颗沉淀下来,于是一切重又澄澈透明,一眼便可望穿。

曾经为谁舍不得,一样也会为他舍得;此时为谁不甘心,彼时也会为他甘心。

就是这样辗转于离合聚散生生死死也未能稍减的心意,即便不再是师徒不再是好友甚至不再是敌手也始终存在着。

并且永不磨灭。

十七

[千言]

太初历六千七百年。小满第十一日。

…………

河对岸是更远的路。

光着脚踩着卵石走过去,河水没过小腿,将不小心垂下来的衣角浸s-hi。

波光流动,满眼都是柔和起伏的清凉。

山的对面还是山,再往前,是广阔青翠的田野,稻子随风摇摆,柳烟里藏着村庄,一树一树的桃花在屋檐绽放。

放一只偃甲鸟出去探路,扑棱棱带起了林里的鸟群,于是茂密浓烈的绿荫里忽然腾起一片羽翼的云,黑压压飞过头顶,在空中盘旋了数十个圈子方才散去。

下界和流月城完全不同。

甚至光说下界这个词都太嫌笼统,这人间的景色,东是一种西是一种,南是一种北又是一种,走到山重水复,以为天涯海角已经走尽,再走下去却又是一番未见过的天地风光。

南疆有许多部族,虽然上古时与烈山部同存的都已经消失殆尽,却也有女娲与神农的信民。那里也流传着偃术,并且和流月城一样,将偃术用于寻常生活,人人习以为常。

他们也会在部族祭祀之日或庄稼丰收之时举族起舞,以之向神祇表达敬意。

火光映照下,是个眉目间颇见英气的女子,额上厚重的银饰随着步幅轻轻摇动,明眸皓齿地微笑。

——谢衣,会跳舞吗?今晚大家都在跳,你也来吧。

——不了采薇,这一种舞蹈我并未……

——庆祝而已,什么舞都无妨,你的家乡没有舞蹈吗?

——……有。

是流转在心里的舞步。但凡想起便是那一支。

泥土松软,在足底透出淡淡清香,衣衫扬起,朴素单调,然而从容。

也不必有权杖也不必有祭台,一手虚握就可以踏步出去,与当下的音律完全不合,也同周围欢悦的气氛不相符,偌大场地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都不存在,一个人徜徉徘徊的独舞。

鼓声渐渐停了。

嘈杂也弱了下去。

奔跑耸动的身影一个一个停下来,人群慢慢变成一个圆,将篝火和那个独自舞蹈的青年围在其中。

如果上面有一座高耸的神农雕像的话,那前面该是累累的台阶。如果脚下是青石砌就的圆形祭台,那回转身去对面应该是……

——谢衣,小心篝火!

——啊,糟糕,抱歉抱歉。

——你怎会不小心踏到那里去……不过这舞跳得真好,在哪学的?

——家乡的祭祀之舞,师尊所授。

——原来是祭祀的舞蹈,难怪,你师父也同你一起跳这舞?

——师尊风姿胜我百倍。

——你是不是想家了,在外有十年吗?

——还要更久一些。

——那为何不回去看看,不怕时间长了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么,说不定你师父都将你忘了。

——呵,怎会找不到,怕……是有一点。

——什么?

——……怕他还记得我。

河的对岸是山,山的对面是河。天边才被朝霞染过又落下暮色,黑暗把城镇田野全部淹没。

一路所见都是人间,喧嚣着,寂静着,繁华着,荒芜着。

偃术所造的头颅,血流尽了也会显出苍白的唇色。只是合着双目的神情却很安然,像是行程太久终于抵达终点,既无怨怼也无哀伤,反倒有些安宁喜悦。

无厌伽蓝的据点建在废弃寺院之下,上百层石室拢成圆筒状,向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向上是遥远天光。据点里设有神农塑像,灯盏几案。地毯厚而旧,石壁缝隙生着青苔,比之流月城的华丽多了几分幽暗潮s-hi。

一层法术罩壁将浮空的头颅环绕起来,光芒将施术者的脸庞也映得微微泛蓝。

沈夜将手穿过罩壁,一段一段追溯那里面的记忆。

近几十年都清晰连贯,越往前越模糊,百年前的内容只有数件大事是完整的,其它全都零零散散,像洇在水中的墨迹,化成了轻烟再读不出词句。

有些他们共同经历过。

……初见时殿中那条长长的地毯,他从谢衣的视角看过去,看见高高的大祭司座椅上当年的自己。

有些他虽未亲见却心知肚明。

……主神殿外空旷无人的某处,瞳一贯冷静面无表情地开口:华月说,与其让阿夜难过,倒不如放你走。

有些百年前谢衣刻意隐瞒,他曾疑虑过失望过甚至怒不可遏过。

……偃甲放在桌上,是个玲珑四方的盒子,戴着指套的手停在上面,语声里似乎带着点疲倦的笑意:就以“通天”为名,但愿能助我早日寻得克制心魔的利器。

从后往前追溯,到了尽头再从最初走回来,中间有一段数年的空白,像一道分界将人生一裁两段,那之后的记忆开始变得简单平缓,然而即便如此,仍有些什么蕴藏其中。

……若非如此相见,我想说的又何止千言万语……

同谢衣——偃甲之身的他——再次相见时,针锋相对之间留下这一句。

沈夜睁开眼睛将手收回来,停了停,又放回去,看到的,看不到的,留存的,缺失的,层层叠叠也不过就是那一个人。

像一封迟了百年的家书,在世间流浪许久,终于抵达收信之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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