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转……也……
连起来念了一遍,才要说什么,同伴突然一声惊呼。
周围空气骤然动荡起来,平地起了风,从那几个字所在之处流出。
气流落地生根,旋转成一团直上穹顶的风暴,少年被同伴拉着跑到大殿另一侧,躲在另一根立柱后,再探头时那刻了字的石柱已经断成几截,大小石块在风暴中骨碌碌旋转,像被抽急了的陀螺。
——糟了,这里面竟然有妖灵!
——嘘!不要惊动它……
已经晚了。
地面浮起一架庞然大物,通体浑圆,悬浮在空中的石块朝那具“躯干”哐哐几声对接上去,化作四肢模样,而“躯干”正前方也浮出一张涂画面具般的“脸”。
那东西缓慢摇晃着朝大殿内扫视一圈,终于将视线停在两个少年身上。
开口便是轰鸣,震得整间殿宇嗡嗡作响。
“……唔……不是你……”
慢吞吞说了这么一句,又去看另一个:
“……也不是你……”
疑惑不解地偏了偏“脸”:
“……奇怪,那个狂妄的小子呢,他在哪里?”
谁?谁在哪里?
两个少年被问得发懵,看看形势,打是打不过,逃也未必能逃走,只得大着胆子上前回答。
——前辈所问何人?这间神殿已经封禁了几百年,平日无人到此……
石怪晃了晃,前倾着身躯停滞不动,像是在沉思。过了片刻又动起来,却只是抬了眼睛去看天,姿势颇有些古怪。
“……几百年……吗……原来已非当时……”
踏出殿门时飞沙走石已经平息。
屋顶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云,遮了阳光,周围赭色变作深棕,葱绿变了苍青,Cao木道路瞬间都灰暗了一层。
两人沿着殿外石阶一级一级走下去,一个还惦记着那两颗没亮起的星子,另一个说,数百年都没亮,大概是不会亮了。
这样想着便有些惋惜,再想起里面那石怪,本以为惹上了祸事却并没怎样,殿里有那东西在,倒比有人驻守强了百倍。
当时还如临大敌,满脑子都在想如何通知外面来救人,可那石怪并无攻击之意,只是自顾自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上一次与人说话还是在北疆地底,想不到灵力重聚再化人形花费如此之久。又说什么人类的寿命不长,又总是四处乱跑,那人不在此地也罢。
石怪询问此地情形,两个少年就将龙兵屿来历讲了一遍,自己两个新升守卫之职,奉命看守这一片区域,一时好奇开了这旧殿的机关跑进来。
石怪腹中发出一串似乎是大笑的响动,震得殿里扑簌簌落下许多灰尘,说凭两个人类小娃儿,连老夫在此都不曾感知,还能看守什么?继而又说,老夫从前待的地方虽有神农清气,然而环境s-hi冷,身体之中都发了霉,这个新居处倒是舒服得很,老夫便代你们守在此处,尔等勿再搅扰。
说完又是一阵狂风卷起,庞大身躯化作柱石,两人战战兢兢防备的一场打斗也就此消弭。
从台阶远眺能看见小半座岛屿,潮水在海岸边自在来去,一如这数百年来龙兵屿上的安稳时光。
一切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当年因熏染魔气而改变了体质的族民,几经周折终于留存下来,也与中原各地渐渐发展联系,此时的他们与当初的神裔之族已经相去甚远,像一条孤悬数千年的支流,终于归入浩渺天地。
而中原各处依旧有偃术流传,朝代更迭,兵戈杀伐的时期虽然也有,却也不乏国泰民安。
人类依旧是三界之中最弱的存在,只是随着仙神消隐,情势渐渐有所改变。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也未可知。
有风吹过,吹得林间碧涛此起彼伏,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
是九霄云端或者九幽地底,是赤炎之所还是极寒之地,或是从千万年前就奔流在神州大地上,穿山越海,一直未曾停歇?
伸出手去空空如也,可风里分明携来无人能懂的低语,轻声诉说着那些远的,近的,鲜活历历的曾经。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照在海面上一片荡漾的银光。
整座岛屿都沐浴在月光里,像一头入眠的海兽,睡得酣梦安然。
少年离去后大殿中一片漆黑,只有穹顶被轮盘上的光映照出浅淡轮廓。星子比日间所见更显得晶莹剔透,只是白天那两颗仍旧黯淡着。
时近午夜,靠近轮盘外缘的那颗渐渐变了颜色。
实色逐渐变成半透明,有晶莹的光充盈在内,一分一分将之染上光泽。里面容纳不下了,那光却还在增强,朝四周流溢蔓延出来。
与之同时,像是种呼应一般,轮盘中央的那颗也亮起来,清冷光芒将殿中空气洗得泛白。
像是沉寂了太久一直等待这一刻,两相辉映光华流泻,霎时填满了整座神殿。
而从岛外更高更远的地方俯瞰,也能望见这小小的一点,像嵌在岛屿之上一块燃烧的水晶。
总有这一天。
终有这一天。
多年以前那座空悬九天的城,即便逝去也存在过。
由神农亲手建造于矩木之下,又被伏羲亲手封入结界,从人间看去,就像一轮满月,在夜色中染了铁锈般的红。
与它一同存在过的还有许多琐碎,冷雨沾s-hi的道路,盛夏雷鸣,雪花融化在手心,风动枝叶,缭绕全城。
神农巨像下遥相对视,微微颔首的瞬间,含笑的眼睛。
前生已了,而后世还长,愿所有坎坷流离都能化作人间清平。
山河壮阔,与子偕行。
(全文完)
番外一:既见
太初历六千五百七十六年。冬至后。
流月城。
岁末将近,连日大雪。
五色石爆裂事件过去,谢衣留在大祭司寝殿养伤,不知不觉已经是第九日。
以他的修为,要抵挡五色石的爆裂冲击本来算不上什么难事,奈何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封印上,防御全无的情况下撑了半个时辰,换了他人大概命也没了。他虽然还不到那个地步,却也弄到五脏俱损,短时间难以恢复。
好在神农一脉的术法多与Cao木生发相关,心法更是以培元养息为基础。每日将心诀运转数次,清气流转全身,渐渐将损伤处一一滋养修复过来。
而比起自行运气吐息,外来的灵力催动显然更有助益。
几天来他一直宿在大祭司寝殿的偏殿中,沈夜抽了空闲会来帮他运转一次,效用十分明显。
然而这件事对他来说却另有一番说不出的困扰。
就像……眼下这样。
谢衣从端坐凝神中悄悄将眼睛张开一条缝,黑暗视野里顿时填充进狭长的光线和色块来。
床榻雪白,廊柱青灰,布幔鹅黄,透过窗子洒进来的光在地面划出一道倾斜的界限。视野中间的一段被人影挡住,能看见盘坐的双膝,绣金袍缘,结印的修长手指……再往上却看不到了。
他忍不住又睁开了一点。
立刻看见沈夜蹙起的眉峰和责备的眼神。
“……师尊。”讪讪地开口。
“嗯。这是第几次了?”显然不为他所动。
“……”
沈夜心想这徒弟教了快十年,连打坐时专注于心都做不到,传出去岂非笑话。于是命令他:“转过身去。”
转过去对面是墙壁。
虽然面朝哪边对施术并没有影响,但如果不是情形特殊,通常都会选择面对面的方式。谢衣知道师尊如此命令是因为什么,他也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只是——无法可解。
为避免施术中途被干扰,这间寝室里布了简单的壁界,外面的声光能够传入,而屋内的一切却全被遮蔽起来。无人打搅,静默相对,还要闭上双眼将注意力集中在体内的灵力流上。
谢衣能感觉到一脉暖暖的灵力从身下法阵传来,推动清气在体内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