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南方局严查信息泄密,确实也查出过叛徒和内线,可是仍有人被围捕。”明诚最后将一把轻便的手枪扔给朱徽茵,“最终是查到有两个表面上普通联络员,实际上秘密电报员的人死了,两人工作上没有任何交叉,潜伏在不同的地方,却同时暴露,终于查到了鸱鸮的头上。”
这是明楼查到的。
一开始他接到命令,一方面是彻查上海地下组织覆灭事件,一方面是暗中撤离有可能被暗杀的同志。后因上海地下党的重建工作另有人选,明楼便继续主持南京方面的工作,身居经济要职,获取经济情报。
因明诚和夜莺都去了北平,明楼换了新的人来接手南京地下党的军情线和行动组。一些机密的电报都是明楼自己亲手接发。
顶替了明诚位置的人也是高级特工,但是上任不足半月,竟然在住处被狙杀。
明楼不动声色,去找了一趟周高印,却发现南京军统站近日并没有查处什么共产党,整个军统站都在忙着查其他的事情,而且按照军统的一贯作风,应该会先想办法抓活口。
明楼在南方局的身份保密级别极高,除了直接领导他的人,不会有泄露的可能,哪怕是在电讯处工作,也只是知道“眼镜蛇“这个代号级别极高。说得难听点,一朝胜利,明楼十有八九会被当成战犯抓起来,因为只有他的上级能证明他的身份。
明楼和明诚在组织上的身份与在军统不一样,在军统,明诚彻彻底底就是明楼的副官,是他的附庸,一开始进军统,就带着收买与掣肘明楼的x_ing质,明诚无论是和通共还是和贪污扯上关系,明楼都跑不掉。
而在党内,间谍工作的保密条例极其严格,哪怕明楼是明诚的上级,明诚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具体是谁,如何联系,明楼是不清楚的,纵使身边知道底细的那几个,都是因为有别的掩护身份,工作上的需要。
同理,明诚也只能无条件地执行上级明楼的命令,而不知道命令是谁下的和具体的原因。
而明诚和朱徽茵不一样,两人的档案都是在南方局里的,纵使级别高,但是若是出了高级别的叛徒,不是没有泄露的可能。
由此,明楼确定那人并不是冲着他来的,甚至很有可能不知道他身边的明诚的真实身份,他要杀的只是在明诚原先的位置上的人,至于是如何查到的——且目标明确的,顺藤而查,明诚级别高,加之从巴黎到上海,多年来虽是南方局的人,但是他能直接接触到的南方局内部的人太少了。明楼能顺藤查叛徒,说明也有人顺着别的关系,查到明诚。
如此查来,也是海底捞针。
直到锦云和夜莺底下的联络处同日出事,明楼终于找到了其中一个突破口——
来人直指夜莺,却在刺杀了那个顶替明诚位置的人之后在南京方面再无动作。他曾以为是明诚和朱徽茵的信息同时泄露,如今看来,很可能是那人原本就与朱徽茵熟识,然而却只知道青瓷这一代号。
不知道是万幸还是不幸。
明楼连夜上报南方局彻查夜莺的关系,数小时之隔,鸱鸮出逃。
明楼派人阻击,没能成功。追逃的人一路上同时遭遇了另外一方力量的围杀,为了避免更多的损失,明楼取得了上级的命令,等鸱鸮抵达天津准备中转之时实行狙杀。
“他一路辗转往北平来,看来是必须要拿我的命来交投名状了。”朱徽茵将手枪藏进大衣内,“如何计划?我去引蛇出洞。”
“有人保护他,还是暗中行事为好,若是能远距离狙杀最好,省得暴露了。”明诚说道,“到了天津,他不认得我,我去找他落脚的地方,到时候你执行狙击——你的准头还行吧。”
“怕没那么容易狙杀,”朱徽茵说道,“他一路都躲着追杀过来的,警惕x_ing应该不低,我倒是觉得近身搏斗的可能x_ing很大,倒不如我们换过来,反正他也认得我了,不存在暴露与否的问题,你若是狙杀不成,我还能再赌一把。我也很长时间没有好好摸过狙击枪了,不太确定,这不是我的强项。”
两人下楼的时候,家里正在吃早饭。
“这是准备出门?”方步亭见两人都穿得挺正式的,“吃过早饭再去吧。”
明诚便拉着朱徽茵在桌边坐下。
朱徽茵在这儿几日,和明诚人前都是一副恩爱的模样,笑着从佣人手里接过早饭,“程姨,木兰妹妹,我和阿诚要去一趟天津,您两位看看,有什么想要的,我们一并带回来。”
“怎么突然去天津?”方步亭问道。
“几艘法国的货轮到港了,明家的贸易公司订了一些货,我和北平的经理去看看,把东西转运到几处不同的地方去。”明诚喝了一口牛n_ai,“徽茵说想要点衣服首饰之类的,顺便带她去看看,冬季了,巴黎的新款应该也运到了,我听到消息说北平几家洋行的经理都去接货了。我和徽茵去两天,后天回来。”
木兰先抬起头来,“哥哥,我也去呗,我都没去过天津呢。”
程小云马上就拽住木兰,“你真是的,你哥哥和你嫂子出门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明诚笑笑,“你放心,你嫂子有的,你肯定也有。”
“别管这妮子,你们好好玩,玩得开心点,她小小年纪的,好东西多得是。”程小云给木兰碗里夹包子,“吃早饭吃早饭。”
方步亭听这几日说得开心,又见朱徽茵和明诚确实是一副感情甚好的样子,不由得提起两人的事情来:“照我说,你若是还要留在国内脱不开身,索x_ing朱小姐也留下,你们两个结了婚,也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军统那边你就别管了,有我在,他毛人凤也得卖我个面子。”
正巧这时候明家在北平的莫经理到了,佣人进来说话:“老爷,外面来了一位先生找三公子。”
“莫经理吗?”明诚拿帕子擦擦嘴角,拉着朱徽茵起来,“那我们先走了啊。”
“玩得开心点。”程小云笑道。
“你今天的神色不对。”方步亭转头对方孟韦说道,“这几日都是这样子,怎么回事?还是身体不适么?”
方孟韦才回过神来,“没什么,爸,我就是想着过些日子要去法国了,有点……舍不得家里。”
“傻孩子,”方步亭放下了筷子,“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你和木兰先去,以后,我们也会去的。”
“到了那边,”方步亭想了想,将一叠点心往方孟韦面前推了推,“好好照顾自己。我也想过了,木兰先上高中,你去念研究生吧,以前……到底还是委屈了你。”
“好好说这些做什么。”方孟韦低头,“十多年的事情了,原先大学也没有好好念,哪里念得了研究生,法语也要从头学。”
方步亭叹气,“你愿意上学,我就想办法让你上学,不愿意,想做什么,我都帮你。对了,阿诚提过,他们明家许多生意都转到法国去了,你也可以……”
“阿诚长阿诚短的,”方孟韦突然扔了筷子,“爸,你刚才也看见了,订点货到港的事情都是他去管,明家都已经把他当管家使了,您就别再把他当管家用了好不好?”
“你这是什么话!”方步亭呵斥了一句,程小云见情况不对,拉着木兰想走,被方孟韦叫住了,“妈你躲什么,我又没有说错,大哥都和我说了……”
“孟敖又和你说什么了?”方步亭就知道,方孟韦但凡有点反常,方孟敖绝对脱不了关系,方孟韦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这个大哥言听计从,叫往东绝对不往西,“谁人能对一个收养来的孩子做到这个份上,当初明小姐和明先生如何对他的你没有看见?人家巴不得我们不要来认儿子呢!”
方孟敖给了方孟韦贼胆,不过人不在,方孟韦也不敢翻出什么浪来,转瞬之间又红了眼眶,“我就是心疼他不行啊?”
明诚太复杂,真真假假的,方孟韦看不明白,然而明诚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疲惫他却看的清清楚楚,前一日又是一脸血的回来,带回来个朱徽茵,也不是真的恋人,怕是遇上了很大的麻烦,今日偏偏两人一起出门,他知道绝对不会是真的带出去买东西那么简单。
他从小到大都听话,也从小到大,都明白“方家二公子”这个身份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好处和便利。退一万步说,他纵使没有母亲,却有亲生的父亲兄弟,家人就是家人,可以撒泼耍赖,可以作天作地的,从来没有寄人篱下,患得患失的担心。
现在明诚有自己的家人了,仍旧在做如此危险的事情。那么在之前漫长的光y-in了,他又是如何过来的?
“孟敖到底和你说什么了?”方步亭看尽人间牛鬼蛇神,方孟韦那点把戏瞒不过他,他神色也肃穆起来,“上来我书房和我说清楚。”
莫经理开车,载着明诚和朱徽茵到了城外就下车了,明诚让他在城外先找地方住两日,等他回来了,再一起进城。于是就换由明诚开车,带着朱徽茵一路赶往天津。朱徽茵在后座,躬身从车座底下翻出早已准备好的狙击枪和弹药。
“你这弹药拿去杀一火车的人都够了。”朱徽茵点了点,“谁弄的?”
“我们哪有几个人在北平?之前又折进去那么多个。”明诚肃容,“我自己准备的,前两日帮马汉山走私军火的时候扣下的,以防万一,多留下了一些,在北平不比南京上海,拿不到那么多重型武器。”
朱徽茵麻利地检查武器,试用瞄准镜,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在车内显得有些刺耳。朱徽茵从子弹带上拆子弹的动作一直都很残暴——这是以前明诚说她的,瘦得跟个竹竿一样,但是手上力气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