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觉得明楼的逻辑学教授会哭,“难道不应该是我画给你?”
“你坐着别动。”
明诚才知道,他大哥要画他。
明楼其实不算擅长油画,但是画个人物肖像是不成问题的。
一笔笔的,明诚就跃然纸上了。
“你也不用脸上的褶子都给我画出来。”明诚凑过去看,嫌弃道。
“从小看到大,都是同一个人,有什么关系。”
如是一番,两人直到凌晨两点才各自睡觉。
明镜照旧是一早起来,看报纸,吃早饭。两个弟弟赖床,她才不管。
阿香却从门外进来,“大小姐,司机说外面有人要求见您?”
“谁呀?”明镜放下报纸,“不认识么?”往日里和明镜有往来的人,司机和佣人都认得,不至于说什么“求见”这样的话,“是找我的还是找明楼的呀?”
“我找明诚。”
一个青年,站在了大门口。
这真是个新年的大礼物。
方孟敖坐在沙发上,连寒暄一句都没有,直接把几张照片摆在了明镜的面前,“我来接我的弟弟回家。”
明镜差点就骂了一句“侬脑子瓦特了”,深吸几口气,“这位先生,大过年的,你劈头盖脸地就说我们家明诚……是您的弟弟?”
“我姓方。”方孟敖想了想,还是掏出了一份重庆政府的报纸,里面有方步亭的版面,“这是家父。”又把孟韦和木兰的那张照片拿了出来,“这是我的二弟和小表妹,明诚,也就是我幼弟,和我二弟是双胞兄弟。”
明镜颤抖着手,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上的青年和少女笑得十分灿烂,青年长着一张和阿诚一模一样的脸,可是明镜认得出来——她认得她养大的孩子,这不是阿诚。
这个消息太过爆炸了。
明镜根本没有办法接受,整个人都惊慌了起来,“不对……阿诚是孤儿,桂姨收养了她……后来我们家收养了他……”
说到这里,明镜越发坚定起来,“就是这样的,他哪里来的父母?他可是院长嬷嬷从别的地方捡回来的。”
方孟敖自认为自己的证据那么充分,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以前出了意外,我们的母亲死了,他也下落不明,您收养了他我们很感谢……”
“嘿你大过年的到别人家抢什么儿子呀!”明镜脾气上来了,指着方孟敖的脑门一通骂,“明诚是我们家的人!你滚滚滚!”
明镜动静大,明诚在楼上听见了,衣服都没换,穿着睡衣就跑下来了,“大姐!怎么了大姐!”
方孟敖闻声回头,见是明诚,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你谁啊!你在我们家做什么?”明诚几步冲到了两人面前,把明镜挡在了身后,警惕地看着来人,大脑里火速地搜索了一边新政府国民党共产党美国各方人员,确信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明镜见是明诚,一下子就搂住了明诚的手臂,“阿诚啊!这个疯子大早上地来发神经!”
“我是你大哥!”方孟敖急了,对着明诚就大吼。
“我是你大爷!”明诚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你……”方孟敖被噎得半死,伸手就去拉明诚,明诚以为他要动手,当即把明镜往后推了几步,“大姐快躲开!”
反手格挡住方孟敖的手,一拳就砸了过去。
方孟敖沉浸在见到弟弟的悲喜交加之中,哪有防备,居然被明诚一拳就打翻了。
这么大的动静,明楼还能睡觉就奇怪了。
开了房门,见了方孟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堂堂驼峰死亡航线的王牌飞行员,怎么就没有脑子?国民党招人干活,能不能先看看脑子?
“阿诚!住手!不许胡闹!”
明诚当即停了手,以为自己误打了大哥的客人,下意识地立正,差点鞠躬道歉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谁家客人这德行?不对。
大大的不对。
09
方孟敖直愣愣地看着明诚,他的弟弟,因为那人的一句话,从剑拔弩张的狮子,变成了温顺的绵羊,乖乖地站在一旁。
“好了,大早上的,阿诚,上去穿衣服,像什么话。”
明诚虽然百般不解,但是明楼的话还是要听的,刚想抬腿就走,明镜突然跳了起来,抓着明诚的手臂不放。
明诚吓了一跳,伸手摸摸明镜的额头,“大姐您怎么了?”
“走走走,大姐和你上去,不理这些神经病。”明镜连带着明楼也扫了一眼,“我们去换衣服……明天……不对……马上,和姐姐回一趟苏州老宅,过年要祭祖的呀,你大哥那副德x_ing不要他回去……”
明诚很少懵,但是此刻下意识被明镜推着上楼。
方孟敖哪里肯,上前就去拦着他们。
明诚不知对方来历,不敢再动手,“先生,有事可以和我们家先生谈。”
这声称呼太过生疏了。
“方先生。”明楼清清嗓子,刚想说什么,方孟敖一挥手臂,“你跟我回去,做什么下人!你是我们方家的少爷!”
“你大爷!”
骂粗口的是明楼。
这下连明镜都懵了。
明楼火山爆发了一样,指着方孟敖,恨铁不成钢,“方孟敖!你读过书吗!你脑子呢!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是新政府经济司司长明楼的宅邸!你是什么人!你是重庆方面空军的飞行队长!你一个抗日分子,光明正大地来一个汉j-ian家里!你脑子呢!你脑子呢!国民党现在连傻子都招了是吧!”
明楼气急败坏。
方孟敖也懵了,这种自己骂自己汉j-ian的人他也是第一次见。
“你坐下!阿诚回去换衣服!大姐!你不要拉着阿诚!回什么老宅!明家的人始终是明家的人!”
明楼那浑身的气势少见,方孟敖被明楼一通骂下来,一时转不过弯来,还真的乖乖在沙发上坐下了。
明诚噔噔噔地回房间换衣服。打开衣柜的时候还想了一下,是要穿得像个小开还是穿得要像破产了?拿了件衣服,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对劲起来——
谁骂人,会说“我是你大哥”?
一丝慌乱就从心底里蔓延了上来。
“阿香,给方先生倒茶。”明楼在沙发上坐下,安抚了一下明镜,“方先生,时局这般不稳,你可知道你冒了多大的风险?”
“你打什么官腔?”方孟敖在从军多年,哪里会和明楼说什么台面上的话,“你既然知道我,应该也查过我们家的事情,既然都知道了,就不必罗嗦了。”
明镜顿时就跳了起来,“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你又瞒着我干了什么好事?”
“大姐啊……”明楼头又开始痛了,“我要是知道怎么开口,也不会拖到现在了,而且我怎么知道……阿诚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他的亲哥怎么……”
“我亲哥?我哪里来的亲哥?”
明诚站在台阶上,低沉的嗓音响起来,偌大的屋子里,霎时间就寂静了下来。
“你们把话说清楚了。”明镜让明诚过来,坐在她的身边,紧紧地抓着明诚的手,“我养了二十年的孩子,怎么一个个地都要抢走我的?”
明诚顿时鼻子就酸了。
“我念了三十年的弟弟,怎么就不能接回去?”方孟敖见明诚和明镜那么亲近,很不是滋味。
“大哥,你从来不瞒我事情的。”明诚直直地看着明楼,“怪不得……”
前些日子,明楼又一次地问起明诚对于生身父母的态度。
方孟敖听着自己的弟弟喊别人大哥,更不是滋味,忙把带来的报纸,照片,信件,都推到明诚的面前,“你看看……这是父亲,这是你二哥孟韦,这是你小妹木兰,这是姑爹,这个是小妈……父亲后娶的,你不想叫妈,跟着我叫程姨也可以……”
若不是没有照片,方孟敖大概要把木兰养的那条哈巴狗都拿出来介绍一遍。
明诚这些年混在世道里,眼前的东西一眼就能收进眼底,不用看也知道真假。
可是他明诚二十年来建起来的那么幸福的世界,轰然一声,倒塌在了面前。
这是明楼最不想看见的局面,他本想等战后,缓缓让明诚接受。
方孟敖,居然直接找上门来,让毫无准备的明诚见到了一切真相。
明镜感受到自己抓着的手慢慢地变得冰冷了,有些慌乱,“阿诚,别怕啊,我们不听你大哥瞎说啊……诶呀我上次就说了嘛,应该早一点回去拜祖宗……你上了家谱,就是名正言顺我们家的孩子……”
“重庆,方家。”
明诚翻看着报纸,“大哥什么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