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中心有一个喷泉,水珠飞溅,在阳光下闪耀着斑斓的光彩。花坛里白色的金盏菊刚刚苏醒过来,在晨风中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N市的广场舞文化发展得如日中天,从早晨到入夜,没有一个时间段是阿姨们嗨不起来的。前段时间这一块的广场舞小队遭到了周边居民的投诉,说是严重影响到了大家的休息。
居委会的调解方案是,资助跳广场舞的阿姨们一人买个蓝牙耳机,你们听你们的凤凰传奇,他们守着他们的一方净土。双方各退一步,接受了这个方案。
方案推行的效果是,顾停云路过广场,看到一群阿姨婶婶们在晨光中无声地扭动着灵活的腰肢,时不时还向行人抛上几个勾人的媚眼儿。
他的第一反应是打袁千秋电话,报警。想了想,人家又没扰民,没有报案的道理。他拎着袋子,站在边上观赏着独树一帜的广场舞表演,憋笑憋得非常痛苦。
他看了一会儿,站在离他最近的一排的一个阿姨突然离了队,踩着小碎步,婀娜多姿地向他走了过来。
顾停云想当场把食材往地上一放赶紧跑路。眼看着阿姨就要走到他的跟前,他干站着也不是,扭头就走也不是,进退维谷。
阿姨一把拉住顾停云的袖子,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一般,“小伙子,小伙子你让我瞧瞧!”
顾停云已经来不及逃跑,只好壮士就义似的把脸凑上去,“好吧,您瞧吧。”
“哎呦,”阿姨猛地一拍大腿,“你跟我儿子太像了!我儿子在P市上班,可久才回家一趟……”
虽然这位阿姨的举动略显浮夸,但她可能只是太想儿子,才会这么激动。这么想着,顾停云的语气更柔和了几分,“阿姨,P市也不算太远,您也可以经常去看您儿子。”
阿姨摇了摇头,“他呀,嫌我唠叨,估计不想我过去呢。”
顾停云不知道该怎样接话,越来越煽情的氛围也让他无所适从,于是准备闪人。
“那什么,阿姨,我赶时间,就先……”
没想到阿姨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你走你的好了,阿姨跟你一起走。”
顾停云如临大敌,“挺远的,您还是歇着吧。”
“不用,我身子骨好着呢,哪像现在一天到晚坐办公室的年轻人,风一吹就倒了。”
风确实吹不倒您……顾停云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他见这位阿姨执意要跟,就只好答应了一声,尴尬地埋头向前走着。
“我儿子今年二十八,明年孩子就该上幼儿园了。”阿姨搭话的热情丝毫没有减退,“我看你们差不多大的样子,小伙子,你有孩子了吗?”
“没,我不打算要孩子。”顾停云如实回答道。
“你们管这个叫什么?丁克是吧?”阿姨感慨颇多,“年轻人就是新潮,老一辈的人是跟不上你们的思想喽。”
我不是丁克,我是同x_ing恋。
顾停云笑了笑,没说话。
阿姨又自顾自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你结婚了吗?”
“没呢。”
“那有对象了吗?”
顾停云发觉不对。现在婚姻中介都已经到大街上来拉业务了吗?
他想了想,说,“算是有吧。”他不想当场被拉去相亲。
阿姨好容易听到顾停云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立刻笑逐颜开,“打算啥时候结婚?”
“等有条件了吧。”
阿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那必须得买个婚嫁险,你说是吧?”
顾停云哭笑不得。猜错了,不是婚介公司,是保险公司的。
“八字还没一撇呢。”顾停云说道。
“没关系,提前了解一下也好嘛。”阿姨立刻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顾停云,“来,这是阿姨的联系方式,啥时候想买了就打我个电话,我们公司保准靠谱,福利还多。”
“行。”
顾停云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无奈地笑笑,塞进口袋里。
一把年纪没人照顾,讨生活不容易,没必要恶语相向。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另一条街上,阿姨却还是没有往回走的打算。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道:“对了,小伙子,你车买过保险了吗?”
“我买不起车。”他看阿姨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了不少,又改口道,“不过我可以问问我朋友。”
阿姨的笑容突然凝固在了脸上。
“他需要的话我让他联系您,您看怎么样?阿姨,阿姨您怎么了?”
阿姨张了张嘴,刚说出“小伙”两个字,顾停云突然一脚踩进了下水道排水口里。
顾停云:“……”
上面咆哮道:“哪个缺德的偷了井盖儿!”
第19章 横祸(2)
左脚踝一阵锥心刺骨的疼,最轻也得骨折了。
阿姨扯着嗓子在上面喊:“小伙子!小伙子你还活着吧?”
才一米多深,只要点儿不是太背,命还是有的。顾停云忍着剧痛,冲上面喊了一句:“阿姨,麻烦找人拉我上去!”
“哎,好!我给你找人去!”
没过多久,顾停云就被人捞了上来。他被抬上了救护车,疼得直喘气,额头上都是汗。
阿姨坐在他边上,着急地问:“你家人在这儿吗?”
顾停云“嘶”了一声,“不在。”
“你对象呢?”
“我其实……”
“得赶紧跟你对象说一声。来,你报号码,我给你打。”
今天喻宵轮休,这会儿应该在家等他买菜回去做午饭。顾停云抽了口气,报出了家里座机的号码。
阿姨替他拨通了电话,把手机递给了他。
他接过手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喂,阿宵。我……嘶……我、我掉坑里了……”
阿姨不忍心听下去,把手机从他手里抢了回去,拔高了声音喊:“喂,你是他对象吧?”
听到那边的声音时,她明显愣了一下。
“噢,他朋友啊。我不是哪位,我就是个过路的。他走路的时候没留神摔坑里了,脚伤了,挺严重的,你赶紧来一趟人民医院吧。”
顾停云可以想见喻宵听到他受伤原因时的表情,觉得心里很苦。
他看阿姨把手机收进她的花提包里头,转头立马对他嘘寒问暖,心想她可能真有一个远在他乡的儿子,他可能真的跟这个儿子长得很像。
“阿姨。”他吃力地说道,“保险……我需要的时候,会买的。”
顾停云上一次被人背,还是上小学之前的事。
他脚上打着石膏,整个人趴在喻宵背上,臊得说不出话。
喻宵背着他慢慢地走下医院楼梯,似乎在照顾他的心情,一句话都没说。
出了急诊大楼后,顾停云先开了口,“我跟你说,那卖保险的阿姨足足跟了我两条街。”他说完后自己差点笑了出来。
“说实话,我有点惊讶。”喻宵说,“以前出过这样的事吗?”
顾停云心道,别说你,我自己都觉得惊讶。一个耳聪目明的大男人竟然走着走着会掉坑里去,比平地摔还羞耻一百倍。
他赶紧说道:“绝对没有,我是第一次失足。”
“为什么不看路?”喻宵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要是排水口再深一点怎么办?”
顾停云第一次听到喻宵用这么硬的口气跟他说话。短短几个月里,他目睹了这个人的喜悦、悲伤、不安,现在终于要领教他的愤怒。
喻宵无悲无喜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已经崩塌得七零八落。
他当然是个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凡人,而且比常人更重情更执着。顾停云怪自己认识他三年竟然都不知道这些。
喻宵是在担心他。
“对不起。”他老老实实地说道。
喻宵似乎没想到他会道歉,沉默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柔和了不少。
“疼不疼?”
“不疼。”
喻宵不作声。
顾停云说:“疼,疼死了。”
“下次小心些。”喻宵说,“你稍微……抓紧一些,我怕你掉下去。”
“遵命。”顾停云把喻宵的脖子抱得更紧了些,脸贴着他的脸,轻声说了一句,“伤筋动骨一百天,要麻烦喻先生了。”
“我没关系。”他感觉到顾停云在他耳旁的鼻息,喉咙有些发干,“工作怎么办?”
“噢,你提醒了我。”顾停云说道,“我这样子肯定是没法上班了,不过好在学校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假了,不太要紧,让其他老师给我代几周的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