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不知不觉间缩短。聊了没多久,顾停云便排到了头。
“一个葱油烧饼、一个梅干菜烧饼、两个鲜r_ou_烧饼,微辣,谢谢。”
等待片刻后,他拎着一袋烧饼走出了队伍。喻宵跟着他走到喷泉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接过他递来的烧饼,试探x_ing地咬了一口。
刚出炉的烧饼金黄流油,酥脆得很,一咬就扑簌簌掉下渣来。扑鼻的葱香与恰到好处的咸味相得益彰,在舌尖盘桓不去。
“怎么样?”顾停云问。
“不生气。”喻宵说。
“那就好。”顾停云笑道,“冷吗?”
“不冷。”
“那我们正好在这儿吹吹风。”顾停云说,“省得一会儿进剧院浑身的烧饼味——你笑什么?”
喻宵不说话,只是笑。
“哇,喻先生你笑点好清奇啊,烧饼味都要笑?”
喻宵摆摆手,继续笑,烧饼外皮被他抖得落了一手。
顾停云莫名其妙也跟着开始笑,手一抖,一块梅干菜猝不及防落到了裤裆上。
“梅菜扣r_ou_。”他说。
喻宵优雅的笑容定格在了脸上。下一秒,毫无形象地崩裂开来。
顾停云抓住时机拿起手机,精准地拍下了他笑到模糊的大脸特写。
“计划通。”他洋洋得意道。
笑容背后,是黄昏时分云霞似绮的天空和零星几只归鸟的影子。
还有简单的快乐,是每个渺小的人姑且能够自己掌握的。
喻宵一年前初来到N市时,便对这座城市颇有好感。这里空气清新,气候温和,绿化极好,风一吹就是碧涛阵阵。白日里生气勃勃,夜晚繁华而不喧闹。旅游景点丰富,博物馆也多,若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在里头一泡一个下午也是常有的事。
有历史的厚重感以及温和的脾x_ing,这里的气息让他心安。
此时矗立在他跟顾停云眼前的是一座民国风的剧院,已有八十多年的历史,水磨石的地面搭配上中式纹样的墙体,显得古典而大气,是老城南人谈情说爱的最理想场所之一。
两人进到放映厅的时候,位置已经坐满了一半。找到票上写的座位坐下,他们没再说话,静静等待开场。
等着等着,灯光暗下去,演员上场。
没听过戏,喻宵却也知道《牡丹亭》大致讲的是一个怎样的故事。他就这样一折一折听下去,倒觉得颇有味道。
丽娘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喻宵听着台上的演员咿咿呀呀地唱着,恍然间觉得自己的神思正在被一个无形的洞慢慢地吸进去。他脑袋昏沉,不知道是剧院里头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竟然在十一月里,热得手心里全是汗。
蓦地一阵心悸。他转头一看,顾停云半张脸浸泡在黑暗里,从台上借来的微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细看才能辨认清楚。看着看着,喻宵觉得顾停云整个人都像是从他的幻梦里走出来的一般。
他昨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他在漫长得望不见尽头的铁轨旁边走。大雨滂沱,雷电交加。他好像在找什么人,翻开碎裂的山石,在底下看到那张熟悉的残破的脸庞时,他从梦里猝然惊醒,后背的衣料被汗水打s-hi一片。
他不知道,有一个人跟他在同一时间梦到了相似的景象。
顾停云朦胧的侧脸在微光里明明灭灭。
梦境太过清晰,以至于他现在还记得那些场景。他无法去想象梦里的人究竟承受着怎样的悲痛,光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目睹这一切,他就已经要肝肠寸断。
用整个来生偿还,也抵不过啊。如何是好?
不光梦里的人害怕,他也在怕,眼见的景象与喜悦的重逢,不过一场稍纵即逝的惊梦。
鬼使神差般地,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轻声说了一句:“我不走。”
我回来了,在你身边。不是梦。
无论如何,至少我不会再去你找不到的地方。
他的声音像是浮着一层温雾一般,里头的温柔很轻。
喻宵搭在自己腿上的手颤动了一下,然后莫名其妙地,两行眼泪就这么下来了。
他没再看顾停云,顾停云也没看他。
你是不是,来自我的梦里?
台上还在唱:“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 这家烧饼真的很好吃,一小时的队没白排=u=
第18章 横祸(1)
之后一段时间里,顾停云都没有再做类似的梦。生活四平八稳地继续着,他在家和学校之间两点一线往返,每天早晨和晚上能见到喻宵,一周两天搭他的车一起下班回家。没有特别开心的时候,也没有特别不开心的时候。
这天下午,顾停云的课堂里多了一个客人,坐在教室最后排隐蔽的角落,专心听讲了整整三节课。
下课后,等学生三三两两都散了,顾停云才抱着讲义走到了喻宵所在的角落。
“这位同学,今天听课有没有什么收获?”
喻宵点头。
顾停云饶有兴味道:“说来听听。”
“李长吉跟吴梦窗虽然‘萧条异代不同时’,但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喻宵说道。
顾停云惊讶,“你还真的在听课啊?”
喻宵淡淡笑了笑,站起身,“回家吧。”
“回家”两个字,让顾停云不禁莞尔。
字面意义上,“家”是居所;深刻意义上,“家”是思念。一个会让人在漂泊时惦念、在到达时心安的地方,才是人们心灵上认同的家。
他认同他们即将回去的那个地方,是他的家。
第二天,顾停云出现在了喻宵的课堂上,听他讲构图法,还像模像样地做起了笔记。
喻宵看向他的时候,他用唇语说了一句:“礼尚往来。”
要是没来旁听喻宵的课,他恐怕永远也看不到喻宵一口气讲那么多话的样子。他对摄影情有独钟,想来讲授这方面的知识的时候,本来就应该是乐此不疲的。
“光圈越大,f值越小,景深越浅,反之亦然。纸上谈兵容易搞混,下节课让你们实际cao作你们就能分清楚了。”
他推了推黑框眼镜,拿着电子教鞭站在投影幕布旁边,身形颀长笔挺,穿一件黑色大衣,九分牛仔裤完美地修饰出小腿漂亮的线条,黑色马丁靴油光锃亮。
喻宵讲课没有笑容,也从不开玩笑,但学生们的注意力始终在他身上,尤其是女学生。
明明靠脸就能吃饭,非要过疲于奔命的生活。顾停云想。
他看着讲台上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喻宵,嘴角翘起来。
坐在最后排的学生时不时偷偷往他那里瞄几眼。他们只道是同院老师互相听课交流学习,便也只是好奇,没觉得奇怪。
下课后,喻宵走到顾停云身边,用指节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
“我要去趟文印室,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在哪等我一会儿?”
顾停云说:“一起去吧。”
他走进文印室的时候就后悔了。
沈明昱正抱着一叠试卷从里面走出来,跟顾停云和喻宵在门口迎面碰上,晦暗不明的目光扫过两人,双脚好像突然在原地生了根,堵在门口不让两人进去。
他紧紧盯着顾停云,又因为忌惮秘密被无关的人发现,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顾停云不咸不淡地说道:“沈老师,劳烦让一让。”
喻宵敏锐地从两人中间读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氛围,不禁皱起了眉。
面前的陌生男人让他感到不太愉快。
“顾老师。”沈明昱面无表情地说,“好久不见。”
“不好意思,我赶着下班,没时间寒暄。”顾停云道。
“那下次找机会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顾停云说,“我不习惯跟不熟的人吃饭。”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沈明昱看顾停云油盐不进,只好侧身让开,跟喻宵擦肩而过时多看了他一眼。
眼神不带善意。
从文印室出来后,还没等喻宵开口问,顾停云就解释道:“那个人比我大几届,我们跟过同一个导师,以前有过摩擦,关系不太好。”
他暗暗发笑,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这样跟别人说明我跟你的关系,可笑吗,沈老师?
喻宵知道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但既然顾停云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再问下去。
那是一段他没有资格触及的过往,他知道。
一路无话。
冬天还是来了。马路边挺立着两排龙柏,与脚边裁剪整齐的大叶黄杨相伴着越冬。夹竹桃临水而栽,花落而绿意未减。十二月的N市,仍旧是满眼的绿。
早晨在公园活动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被清新的空气与和煦的阳光吸引来,或坐在石凳上下棋,或在广场上打太极,迟暮之年也可焕发蓬勃生气。
鸟鸣悦耳,绕过枯木沉寂的枝桠,飞向瓦蓝色的天穹。
天气晴朗的周末总让人心情舒畅。顾停云提着两袋子的菜,慢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从公园中的鹅卵石小径上穿过去,直接通往一个小型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