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来,常青藤枝桠上的雪摇摇曳曳,最终经不住风力,落在雪地上。
傅坤楠走后,路国安什么话也没说,他看着鱼缸里慢悠悠的乌龟,久经不散的郁结就演烟雾般越积越多,他抬起头看着路国安,爸。
路国安嗯了一声,问他有什么事,他们之间与其说父子倒不如说他寄居在路家,路国安是房东,相处的时间就像雄鹰和它的孩子,他叫了声爸,然后路国安给他相应的回答,然后他看着路国安,然后他就变得无话可说。
很多的然后,让他对于很多的人和事都选择了沉默。
锦丰,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路国安问。
他把手伸进鱼缸里,想把乌龟捞上来,好好看一看,路国安的问题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许凉非爷爷,我妈说本来是景色的景,枫树的枫,后来许凉非爷爷说用锦丰的寓意会更好,锦瑟年华,五谷丰登。
路国安望着他湿漉漉的手,笑了笑,是个爱钓鱼的老人吗?我应该认识。
他又去想去捞乌龟,路国安说:锦丰,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不称职的丈夫,对你,对你母亲,包括对稣年还有他母亲,我都是亏欠了太多。
无法撼动的尊严和骄傲,让这个向来雷厉风行的男人甘拜了下风,他的生活他的爱情他的事业他的家族好像成为了无法规则的四边形,无论偏向哪边,他注定要放弃哪边。他的心有一颗,他的情太滥,他的债还不清,他的意识只允许自己走得更远站得更高,这些和爱情和女人和家庭都不会在同一条线上。
他爱过很多的人,但是比起那些,他更爱的只有他自己。
路锦丰抬头去看他,说:你不欠我什么。
给了他生命,没尽到父亲的责任,他都没有多少的想法,这些日子里,他找不出路国安哪里不好。路国安严峻的脸,冬日下的暖暖光线里变得和颜悦色,我也在想,我不欠谁,所以那些亏欠,我并没有当成一种罪过。
只是在之后,还是会去想,人们为什么对他的评价普遍都说他是个成功的经理,却在感情上一塌糊涂。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说一句狠话,没有对爱过他的人置之不理,他体贴入微,对工作更是一丝不苟,对突如其来的爱情或者不明所以的仰慕者,他一概都已最和平的方式去处理。
所以他的狡猾从何而来,他的阴狠又是怎么样的一回事,究竟是危言耸听还是人言可畏,或者确有其事。
这些那些的,他只是在稍有闲工夫的时间里去想一想,而其实他的闲工夫并不多。
路锦丰好想靠一靠路国安的怀抱,他也想像童真的孩子偎依在高大不可一世的爸爸的身前,他喊了一声爸,路国安应答他,他笑,蹲在地上把头靠在路国安怀抱里。
爸,他又喊了一声。
嗯,怎么了?路国安手没有动作,看着他软绵绵的头发,乌黑的后脑勺,认真问道。
他就转头,绯红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路稣年没有回来,晚上他睡在路稣年卧室,第二天醒来,日照三更。
他站在楼梯口,看见路稣年伏在咖啡桌上,浅黄色的毛线,衣服上泼墨黑点。
饭桌上还有剩下的面包和果汁,他吃了一片面包,正要端果汁时,路稣年走了过来,把果汁移到一边,喝热豆浆好了,果汁冷,早上喝会不舒服。
哪有那么多的怪规矩?他想了想,说:不喝豆浆,我饱了。
路稣年把果汁端到厨房去,过了会端了杯蜂蜜柚子茶出来,他闻出蜂蜜柚子茶的气味,路稣年说:傅坤楠送的,我没拒绝。
今早路过服装大厦时恰好见到傅坤楠和他朋友一起,蜂蜜柚子茶是他朋友送的。
柚子茶清香萦绕在鼻尖,他吸吸气味,喝了一小口后发现没想象里的烫,于是一口气就给喝完了。把杯子放在餐桌上之后,他步履很慢,站在茶几边,脱了鞋,顺势躺在了沙发上。
怎么了,心情不好,嗯?路稣年坐下,拿过一旁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他不能若无其事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其实他好想和路稣年谈一谈未来,说一说故事,聊一聊一些他闻所未闻的光怪陆离的事情,然后一起笑一笑一些糗事,听一听午后的音乐他是个悲观的人,因为他向往的生活要比现在好太多。
路稣年刚掏出手机,他说哥,路稣年望着他,他伸手拿过了路稣年的手机放在沙发角落里,我不想你比我先死。他说。
我会活得好好的。路稣年笑,今天要去见哈里吗?
路锦丰将头枕在他手掌上,细而深的掌纹抵在脸颊,我想,但是我怕,我害怕还会跟昨天一样。
傻瓜,怎么会?
嗯,应该不会了。他说,然后背过身去,手指在沙发上画着奇形怪状的东西,路稣年问他怎么了,他不说话,然后又转了过来,和路稣年面对面,我很担心你,你说阳冬晚会来的,可是我打电话给阳冬晚,阳冬晚没接我电话,最后是张秋白来了,你让张秋白带我先走,说晴阅会来,我怕晴阅没有来,就像和阳冬晚一样的状况。
路稣年眼眸里闪着零碎的柔光,如山涧一汪清泉,冰凉却让人倍感舒服,他不说话,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线。
那时候只想让他好好呆着,积雪厚的他不敢设想,盘山公路,底下就是山谷田地,要是路锦丰有个万一,即便是摔倒,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了,声势浩大的灾难直逼他向死亡靠近,呼吸和大脑在一瞬间好像是停滞。
其实怕的又岂止是路锦丰一个,他甚至在猜想自己要是不醒过来,路锦丰该怎么办,他是不是就一直坐在车里,等着再来一场暴风雪。
你们走后不久,晴阅就来了。路稣年说。
他坐了起来,把手机还给找来还给了路稣年,哥。
嗯。
路稣年。
路稣年问他:怎么了?
Chapter55.顾此失彼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于路国安,他不恨,于路稣年,他倾心了,介于二人之间,他偏袒不了,而事实上,如果真的要选择,他坏到连苏凤梅都愿意放弃,路国安的选择也就无所谓,毫无悬念了。
可是,这样一来,他还能剩下什么?即便是万念俱灰他也难逃下地狱的说法。
他起身,不再去看路稣年,鱼缸里多了一只乌龟,还有一条金鱼,他走过去,拿渔网去捞金鱼,金鱼很灵活,他没几下就失了兴趣。索性上楼,过不多久背着双肩包下来,路稣年问他是不是要去学校。他没回答不点头也不摇头。
走到花园,路稣年他看见香樟树的叶子落了一地,印象里香樟树很坚强,甚至谈得上逞强,可见昨晚刮了多大的风。
路稣年拿了围巾出来,他眼神微怔,弥漫在眼角的泪水还是被收了回去,那条围巾不是他的,他冬天没有戴围巾和围脖的习惯。藏蓝色的围巾,路稣年动作灵巧,将围巾裹住他的脖颈和耳朵。
走路还是坐车?路稣年问。
坐车就好,你也要去学校吗?就要下午了,虽然只上半天的课,可他不愿意做个只会逃课的孩子,那样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