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不小心弄丢了账本而已,能有什么大事?”他的老妻嘀咕着,不愿意这般折腾,天气这么冷,还要赶路,她这身老骨头,哪里折腾的起哦。
李富贵只是催促,众人终于在天亮前收拾好,算准了城门开的时辰,他提着包袱,不敢走正门,带着家人准备从后门偷偷溜走,可怜他堂堂大掌柜,如今竟如同贼子一般。
刚探出个头确认邻居都没发觉,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却听到一声怒喝,“好小子,可等到了。”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却是穿着官服的衙役将人按倒,又直接闯了进去,将李家人一个不留,全部收押。
薛蟠这头,请了人连夜算好账目,看到最后不由咋舌,光是最近三年,铺子就被贪了有两万两银子去,还不算别的,看了这账,他只觉得肝儿疼,丢在一边只顾生气。
正巧今日宝钗休沐,不用去上课,这头亮了一夜的灯她早知道,只是碍于有外男在场不好过来,今早上众人都走了她方过来,一眼看到张册子。
顺手接过看了两眼,竟也是诧异,“想不到这些人如此大胆,三年就贪了两万两银子,这几年下来,约莫有十数万之巨。”这可真不是个小数目,即使以薛家之富,这也算是一笔大财了。
薛蟠冷笑,“这么些银子,全追回来是不可能的,能回来个十之七八已是很好了,这些银子必然是李富贵和张德辉两个人分,只怕还有些伙计也是不干净的,如今李富贵在牢里待着,张德辉还在外头,只等他回来再处置了,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这话更多的是气自己,想他糊涂多时,枉自以为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连家财竟也守不住,叫人诓骗了许多去,如何不气?
香菱送了茶进来,劝道,“大爷也别着急,能回来多少就多少,银子慢慢儿再赚就是了,不必气坏了身子。”
宝钗也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纵然杀了他们也这样了,还是想法子追回银子,损失的那些,就当是命里无他,慢慢儿的再赚也就是了。”
薛蟠点头,因自觉颇感丢脸,不欲和她们多说,又劳累了一夜便借口困倦先回去休息,本是借口,没想到因熬了一夜实在忍不住,便不由渐渐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随意吃了些东西,因心中对怎么处理还没有头绪,铺子里的伙计们都还瞒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薛蟠便上街随意逛逛,想理出个头绪来。
他正逛着,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回头看正是李长吉,他照旧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衫,料子不错,虽体面却略嫌单薄了,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不知装些什么东西。
一见他,薛蟠先笑了,摸了摸他的手只觉冰凉,忙握住了,“大冷天的,出来怎么也不多添件衣衫?白冻坏了你。”
李长吉也不扭捏,笑道,“我正是添衣服来的。”说着举起了手里的盒子。
他原本在薛蟠这扮演的就是一个落魄王孙,此时的举动倒是恰和了他的人设了。
薛蟠打开来,发现是一根金簪,估计是他母亲的东西,知道这是缺了冬衣,又要来当了。
他忙道,“我正想和你说呢,我上次弄脏了你的衣裳,也没得赔你,正做了些衣服给你,都在我那放着呢,只是找不到人,正好,你拿了去,也省的当了你母亲的东西。”说着抓了李长吉的手就要往家里走。
他一腔赤诚,并不觉自己的行为不妥当,李长吉想要推拒,终究不忍辜负了这份心,还从来没人给他送过衣裳,确切的说,是自从父母过世后,除了吴大用还没人如此关心过他,因此半推半就的也就和薛蟠到了他家里。
薛家如今在贾府住着,虽是独立的院落有门出入,一进到宁荣街,李长吉却还是明白了,“你住贾府。”
怕他觉着高攀,薛蟠忙解释道,“这是我姨夫家,暂住而已,你可不要误会,我不过是个商人罢了。”
李长吉笑,“挂着皇商名头的商人?”
第20章 第 20 章
听他的意思分明有揶揄之意,薛蟠听不出来,只道,“我们家也就是有几个臭钱罢了,你可千万别嫌弃我。”
李长吉失笑,“怎么会?”只是一看到宁府的牌子,不免心酸,想着当日似乎是有个同父所出的异母姐姐被人抱走 ,后来嫁给了现宁国公的儿子,只可惜也去世了。
原本他不过就是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个人罢了,虽见不着,对方也未必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个念想,如今却是孤孤单单只他一人了,如此一来,想着薛蟠这人如此热心肠,对他更是不错,只怕比什么亲兄弟堂兄弟还好些,看他的目光不由更加和善,对他的印象更是提升了。
绕过宁荣二府的正门,薛蟠引着李长吉一路到了自家住的小院,笑道,“如今只是在亲戚家暂住,收拾的一般,有个花园子,给府里的姐妹们住着呢,外男不能轻易进去,只得委屈你略喝两杯薄酒吧。”
说着吩咐人下去整治酒菜,听说来了客人,宝钗等都回避了,薛姨妈出来见客。
一见李长吉生的的相貌堂堂,眉目晴朗,目光清明,身材挺拔,举止斯文她就先喜欢上三分,又听薛蟠说为人极好,当日宝钗入宫还赖他帮了些小忙,又听说他身世孤苦,父母双亡,虽和皇家沾着点亲,日子却过的颇为穷困,心中已然又增加了怜惜,当即命薛蟠好生招待,不可辜负了这位朋友。因年轻人吃饭喝酒,她也不便多陪,便回到内堂去了。
宝钗问,“母亲瞧着如何?”
薛姨妈点头,“我看他果真是长进了,那后生当真不错,瞧着就是个正派人,不是那等畏畏缩缩、风流纨绔之辈,听说还是皇亲国戚呢,只不知道为何日子却过的不大舒坦。”
宝钗笑道,“皇帝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不一定皇亲国戚都是大官儿,您看那府里和咱们家不就知道了吗,又哪里都是过的舒坦的。”
这话很对,两人也就是随口一说,薛姨妈见薛蟠长进,不光将家里整治的井井有条,外面也能立起来,将铺子收拾的整整齐齐,宝钗之事也已经妥当,更兼交的朋友也上了档次,不再是以前的狐朋狗友,心中已经是满意至极,自思若是能再定一门好亲事,也就算的上余生无憾了。
这边薛蟠和李长吉一起喝酒吃饭,厨下早整治了一桌齐齐整整的好菜来,薛蟠以往虽爱吃酒,为防薛姨妈唠叨,也是很少在家请客,因此厨下知道这客不一般,且刚接管厨房没多久,便铆足了力气,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上来,两人吃饭谈天。
李长吉为人谨慎,更不爱喝酒,因此倒是薛蟠酒酣耳热之际将家底兜了个精光,没多久,李长吉便将他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
“薛兄,我看此事不妥。”李长吉放下筷子,笑吟吟的道。
“什么?”薛蟠也放下了酒盏看着他,圆润的脸上红扑扑的,看起来竟有几分可爱,这些日子他酒色财气涉猎的少,人也精神了许多,往日这个神色看起来只是猥琐,今日竟意外的可亲。
李长吉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沉吟道,“你说要把所有涉事的伙计都告官,据我看,不妥。我看不如只惩戒几个为首的,剩下的便放他们一马。”
薛蟠原本是一时得意,且拿他当好兄弟,便将铺子里的事实说了,不想却招来反对,登时不解的放下酒杯,听他细细道来。
李长吉看着他的眼睛,慢吞吞的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参与的伙计里,有多少是拿大头,有多少是拿小头,这大头有多大,小头有多小。还有,你以往对铺子不上心,我想着定是张李二人独大,那么,这些参与进去的伙计有多少是被逼迫的呢?”
这番话有理有据,说的薛蟠低下头来。
李长吉再接再厉,“我想着,这些人当中,有自愿的也有不自愿的,有拿大头的也有拿小头的,若是都一概而论,未免太严格了些,所谓恩威并施方是用人之道。”
见薛蟠又抬起头两眼亮晶晶的望着自己,全然信任的模样。李长吉笑道,“更何况你想想,眼下就要过年了,若是真把这些人都辞退了,你找谁来干活儿。哪怕是朝廷对待官员,那也不是一木奉子打死,犯了错误,那些贬谪的革除的,也有再起复的机会,你想想是为什么?”
薛蟠托腮望着他,连咀嚼也忘了,此时见他问自己,想了半天还是不得缘故,只好摇头道,“好兄弟,你告诉我吧。”
“这个缘故,说来也不难。”李长吉笑道,“你当铺里这些伙计,相比也都是自小培养的,若是都去了,这这些年的辛苦功夫也算是白费了——不止白费了他的,也白费你的。”
“去了这些人,你要重新培养,得多少年的功夫?便是立时有熟手来了,难道你敢要,只怕先疑心是不是对手派来的。所以如今之计,便是去了几个首恶,剩下的你卖个好,权且留下他们帮忙,该提拔的还要提拔才是,日后若有不是,一并发落。如此一来,你好,铺子好,伙计们也好。三方便宜,岂不比全部发落了好的多。”
李长吉这一番话下来,薛蟠当真如醍醐灌顶一般,笑道,“好兄弟,多亏你提醒,否则依着我的x_ing子,非把事情办砸不可。”当下谢过了李长吉,又叫人到应天府去取了李富贵的口供来,从凌晨到现在,早就用过一轮大刑了,能有什么不招的。
因天色不早,李长吉赶着回去,薛蟠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多留,遣人将给他做的衣服拿来,笑道,“这是早就给你做好的,原是为了赔你,可不要多心,你若不要,可辜负了咱们这一番情义了。”说着将包袱展开,给他看做好的衣服。
里面是两件大毛的衣裳,两件棉衣,还有一件大麾,都是极好的,保暖又妥帖,薛蟠笑道,“这大毛的衣裳和大麾你留着穿,天气冷了,别冻着,那两件棉衣也是你的尺寸,家常穿正好,若是嫌不好看,便赏给下人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