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李婶拿两个热馒头塞在言研手里,抚着他的短发“傻孩子,下星期再来吧,你哥他也该睡了。快回去吧!你爹妈该急了。”
言研知道他不能再等了,拿着馒头频频道谢。
冻肿的双手插在袖洞里,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那红色的电话机渐渐消失在关起的木板门里。
三里地,从来没有觉得如此长过。
枯草没过脚底的黑棉鞋,流动的小河不见往日的生气,冰冻地筑起一道坚硬的门,任人无法进驻那冰冷的世界。
那一夜,他走了好久才走到家。
那一夜,他喃喃叫着然哥一整夜,天明时分才浅浅睡去。
又一个星期天,又是正午时分,又是那家小小的杂货店,言研拖着虚弱的身子走过雪地,努力向李婶挤出一个笑容。
那张失去血色的苍白的脸吓得李婶尖叫起来,“我的妈呀,这孩子,你,你是咋了?”
言研累得坐在小板凳上,抬袖摘下棉帽,有气无力地回道,“婶……我……没事……没事。”
“你这孩子,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快进来。”
李婶硬是把言研拉进屋里,冲了热水袋放在他怀里,小炉子拎到跟前,关切地问,“孩子啊,你这是咋了?脸咋白成那样?跟,跟那啥似的。”
言研淡淡一笑,靠着墙,眼睛时闭时开。“婶……我……去了趟……城里的……医院。”
“医院?咋了,孩子,你病了?啥病啊?”
言研小幅度地摇摇头,“婶,我……没病……我去……卖血。”
“卖血?”李婶震惊地望着他。
“我……我想……换点钱。”
“你,你那么缺钱吗?”
“我……我想去……看看……我哥,我想我哥。”
想是一种疯狂的思念,想是无药可救的悲哀,想是在脑海里徘徊却永远到达不了眼前,想是伸手去抓时的空气,想是幻灭后的失望和越来越强烈的绝望。
然哥……然哥……然哥……
他想见他,无法抑制的想,这种念头一旦形成,就很难从脑海里抹去。
他找了十万个理由不能去,却又找了二十万个借口一定要去。
哪怕只见一面,见上一面他就回来。
他一定要去!
瞒着母亲去了城里,卖血得来的钱不知道够不够去S市的车票,但他的信心却足够坚定,就算用走的,也要走到然哥身边。
斐然打来电话时,言研没告诉他要去找他的事,他知道然哥一定不会同意他这么做,却也知道没有什么再能够阻挡他。
除了——病魔。
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言研病倒了。
高烧不止,隔壁的大牛拉着架车将他送到村里唯一的卫生所。吊了三天水,病情不见好。
言研嘴里燎起了大泡,张妈拿铁勺舀了水一点点喂,一边哭一边埋怨着。
言研什么也听不见,却仍一遍遍含糊不清地叫着“然哥,然哥……”
张妈心痛地放下瓷缸,拼着一把老骨头,一口气跑到了言研大哥的家里,拉着大儿子的手,老人从衣兜里掏出几层手帕包着的零票子,涕泪纵横地说:“言虎,去找然子,去把然子带回来。你小弟他,你小弟他——”
母亲颤抖着再说不下去,言虎把钱塞回母亲手里,转身从屋里拿了外套,将母亲送回家后,直奔城里。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达S市,问到了学校,言虎缩着身子在校外等了一整天才在半夜等来了打工回来的斐然。
斐然赶到言研床前时,后者还在昏睡状态。
“言研,言研……你醒醒,我是斐然,言研,然哥回来看你了,言研……”
从遥远的天边好象传来了天籁的声音,这声音太美好了,像极了他的然哥。言研踩在棉花一样的白云上,伸出手,他好想抓住这声音的主人。
然哥……是他的然哥吗……然哥……
“言研,我回来了,言研,醒过来看看然哥,好吗?”
言研缓缓睁开眼,两坛泪涌在眼眶,转了好半天终于滑落。
他的然哥,终于回来了。
9……
斐然一天到晚守在言研床前,嘱咐他吃药,喂他吃饭。
他笑嘻嘻地取笑男孩长不大,趁着没人时,抱着他的脸,吻个遍。
斐然说,言研,我爱你,我想你。
言研说,然哥,我想你,我想你。
斐然将他抱得更紧更紧。
言研任他抱着,泪一行一行。
言研吃了药刚睡着,张妈便进屋把斐然叫出去。
张妈说,然子,你知道他这病是怎么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