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阵风过,掀起他头上盖着的斗篷,正是醉花楼的当家秋霜。
女子把灯笼搁在了井边,将篮子里的东西捡了出来,都是些祭祀时用的东西。
秋霜将它们一一排在井边,双手合十的念道:“不管你还在不在这儿啊,这里是你当年自杀的地方,我来给你送点东西,希望你别记恨,早点去投胎吧,走吧走吧……”
女子一连拜了十几下,头都有些发晕了倒是希望自己的诚心能打动这女鬼,让她早日归入轮回。
醉花楼那零星亮着灯的几间屋子中,画眉正倚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儿出神。
每个姐妹的房间都被范宗弟子下了符咒,倒也睡的心安,只是她却辗转反侧,儿时的事情点点滴滴回荡在脑海里。
今日见着的那个范家的女弟子,更是让她心中感慨万分。
倘若没了六年前的那场变故,她也该与那女弟子一般,入了名门正宗修道去了吧。
画眉起身揉了揉眉心,正想去倒杯茶,忽然便听到一声刺耳的惨叫,吓得她是脸色煞白,险些摔倒在地。
她勉强扶住床沿,瞪大了眼。脑海中一片空白,方才那叫声分明是秋霜!
那一刻她亦听到了三楼传来破门的声音,几乎与此同时,几道人影朝着后院飞驰而去。
楼中不少姐妹都打开门来,紧张的朝后院的方向看,脸上俱是惨白之色。
画眉定了定心神,推开门也往后院赶去。
女子还未近后院,就闻到了一股浓稠的血腥气,逼得人喘不过气来,那一刻她眼前犯黑,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抓到一人。
她抓着眼前的白衣人问:“出什么事了?秋姐呢?她人呢?”
谢语栖看了眼院子,合眼摇了摇头。
画眉越过他看向后院,只看那几个范宗弟子正抬着个裹了白布的人形物体挪到了院子一角,白布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那一刻记忆中的画面在眼前崩裂,她记得那时候,爹娘的遗体也是被人这么裹着抬回来的!
六年前是自己的双亲,六年后又是这唯一的亲人!
画眉一声发疯般的尖叫,哭喊着坐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秋姐还来安慰过她,让她放下过往,改头换面的新名字便是为了迎接新的生活。可如今那个时刻护着她的女人却冰冷的躺在那儿,依然重复着往日里的悲剧!
画眉突然拔下发簪就冲着不远处的黑衣男子而去!
谢语栖当先出手,一手格一手挑,就将女子给截了下来。
画眉指着前方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让我失去最珍视的人!”
“你不是宗主么?不是很厉害么!为什么连一个女人也保护不了!?”
“你不是信誓旦旦说可以去邪么!最后呢?三条人命!”
画眉在顾不上什么优雅,什么从容,她的心结已郁结了六年。
看着范卿玄脸色泛白,她忽然就嘲笑了起来,道:“说不出话来?六年前你不也是这个模样?信誓旦旦说定能完成任务!可结果呢?且不说赵家,范宗跟你去的弟子,一个也没有回来!而其中就有我的爹娘!你呢?你有何颜面独自回到范宗?有何颜面活到现在?你无能!范卿玄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能还活着!”
画眉的话恍如刀刺,句句毫不留情,一刀刀砍在范卿玄心口。
男子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一向镇定自若的他忽然就手足无措起来,目光颤动,呼吸杂乱无章。
画眉说到的六年前的往事,正是他埋藏心底多年的心魔,当年从赵家回来后他曾无数次想过以死谢罪,后来范老宗主引咎卸任,将整个范宗交托于他,希望能用范氏宗门留住他。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一刻也不得心安,他的x_ing命,是那几百条人命换来的。
死不了,活难安,这六年来的煎熬已让这件往事成为了随时引爆的□□,只需要一根稻Cao,他就能崩溃。
范卿玄低眉,道:“你若要取我x_ing命,随时恭候,这条命本就是我欠你们的。”
画眉笑了起来:“我不杀你,让你活在自责痛苦里,好过我杀你千万次!那些人的鬼魂大约也不会放过你!”
“鬼魂……”范卿玄微微晃了一下,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些模糊。
“范卿玄!”谢语栖一声急呼,抢身而上,“喂!你情醒点!段雪尚在此地,你若是——”
“你为何骗我……”忽然间范卿玄开口说出这么一句话。
周遭弟子尚不明所以,谢语栖却神色一凛,并指点上他的眉心,旋即银光飞掠而来刺入他周身要x_u_e!
“姓谢的你做什么!”琉璃一声喝,伸手就要拦他,却被谢语栖不耐烦的挥手挡下。
范卿玄目光空洞无神,却同一个木偶般动也不动,眼不见耳不闻,仿佛被封住了五感六识。
谢语栖覆在他心口听了一会儿,又探了探他的脉象,只觉一股异样的气息在他体内四处乱撞,而他本体的意识却愈来愈模糊,几乎便要与这阳世断接。
谢语栖呼吸一颤,慌忙咬破手指凌在他眉心画下一个字符,紧接着又往自己的眉心画下了同样的记号。
“翻天,灭劫,来!”谢语栖低声念了一句,与范卿玄额头相抵,字符方一相触便腾起一道血红的光芒。
琉璃脸色微变的往后退了一步:“引灵阵?你——”
她话音未落,就听那血红的光芒中似乎传来一阵痛苦的嘶鸣,仿佛有魂魄在生生分离。
“谢语栖!你要用引灵阵剥离范大哥的魂魄!?你疯了?你想杀了他!?”琉璃翻手挽剑刺向白衣男子,试图将他们分开来。
“臭丫头你少添乱!”一旁静立的小铃儿急忙上前阻拦。
谢语栖眼底流转着的金光,转眼就染上血红,在琉璃一剑刺来前伸手推开了范卿玄。
那一瞬好似有道虚无的力道将两人齐齐震飞!
“范大哥!”
“七爷!”
两道身影一左一右的扑了过去,稳当的将二人接住。
琉璃紧张的摇了摇怀中昏迷的男子,急道:“范大哥,你怎么样?你醒醒啊!”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微弱的呼吸,和时有时无的脉息。不多时她就红了眼眶,拿了剑指向不远处的白衣人。
小铃儿挡在谢语栖身前:“臭丫头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可不客气了!”
琉璃还欲开口,谢语栖忽然剧烈的咳喘起来,看似要将心肺都呕出来般,直到一口鲜血喷出,才逐渐平静下来。
后院中情形变换的太快,画眉怔怔的爬到谢语栖身边:“公子?你还好吧?”
她伸手轻轻推了推男子,却发现他的身子冷的可怕,就像一个死人。
“谢公子……天哪……”
男子抬起头,原本一双清明似水的眼睛变得鲜红如血,眼底的燥戾之气隐隐有决堤之势。
那一瞬谢语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模糊,无尽的黑暗席卷而来,随后便是一道清冷的烛光洒进眼底,逐渐照亮了眼前的屋子。
屋内坐着个络腮胡子男人,正是那胡家的裁缝。
他手里拿着个酒瓶,醉气熏熏的眯起眼,摇头晃脑的念了一段模糊不清的诗。
忽然男人烦躁的将酒瓶扔了出去,砸碎在墙角,瓶渣残酒溅了一地,吓得缩在屋角的那人哆嗦的更厉害。
那姑娘捂着脑袋嘤嘤在哭,一双裸露在外的小腿肚上伤痕累累。
男人啐了一口道:“哭什么!再哭老子先把你办了!”
那姑娘一听立刻就咬着牙关缩成了一团。
谢语栖只奇怪自己为何在此处,又为何能见着这屋中情形,而当事人却浑然不觉有他的存在。
他仔细瞧了瞧角落里的那个小姑娘,一身鹅黄的衣裙,乌黑的长发挽着两个花髻,眉眼虽被她自己遮挡着,却隐约能见着眼角上的那颗黑痣。
这姑娘是段雪?
谢语栖微微一愣,抬头打量了一番屋子,和那醉酒的男人。
如若真是段雪,那这些恐怕便是她生前的记忆,或许是因为强行将她的鬼灵从范卿玄身上剥离到自己身上的关系,此番产生了共鸣。
他正想的出神,忽然就见胡家男人从地上拎起段雪扛在了肩上,不顾女子惊惶的挣扎,出门去了。
“小丫头,看在你姿色不错,我也关照关照你,这次就送你去最好的地方,包你以后荣华富贵啊!”胡家男人自说自话。
段雪拼命在他身上捶打着,花柳巷的路人纷纷侧目,有些甚至咂舌议论起她的身段样貌来,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物品,一路过街就仿佛遭受凌迟之刑。
到了一处喧嚣繁华的地段,胡家男人大笑几声,高呼道:“秋当家!老胡又给你送姑娘来了!老规矩啊!”
这时,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扭着腰肢走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男人肩上扛着的姑娘,摇扇子道:“什么货色我瞧瞧?入不了眼的,老娘可不给银子。”
“包你满意!这可是柳州来的水灵姑娘!”胡家男人毫不客气的将段雪从背上掀了下来。
那一刻秋霜的眼睛亮了起来,忙笑道:“还真是个可人儿呢,比起咱家画眉也不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