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晴朗停了手,仰躺着看谢琤从他腰上摘下水囊。
谢琤拔出塞子,含了口水,平复着几乎要生火的喉咙。
白晴朗看着谢琤喝水的模样,似乎馋得慌,却又舍不得喝掉自己那三口水。
谢琤坐在一旁,将水囊递给他,看白晴朗接过水囊,摩挲许久又舍不得打开喝一口的样子,便开口问:“怎么不喝?”
白晴朗伸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巴巴地瞧着水囊,又放回了腰间:“好东西当然要留到最后,这样到时候才会更美味啊。”
那瞬间,白晴朗现在那略带稚气的表情竟然与谢琤熟悉的那个白晴朗合而为一。
令人生厌。
谢琤转过头,闭目打坐,不愿再与他说话。
白晴朗以为谢琤累了,也不敢吵他,就着仰躺的姿势,瞧着他的脸,心里繁杂地窜过很多念头,比如自己和谢琤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说自己救了他,被毒蝎所伤,所以失忆,这样看来,像是朋友,可是谢琤对自己的态度,却一点也不像朋友,别提朋友,连对待救命恩人也不该如此冷淡吧!
白晴朗愤愤不平地用手掌抓取着身下的细沙,看它们从指缝点淅淅地流淌干净,然后又被抓起来,如是往复。
道长哥哥真的是自己的朋友吗?白晴朗百无聊赖想着,或者说其实只有自己觉得道长哥哥是朋友……算了,就算道长哥哥并不喜欢自己,可是他心里还是觉得对方亲近得很,那从现在开始,努力让道长哥哥喜欢自己好了。
得出结论,白晴朗顿时轻松了许多,困意上心头,张着嘴,睡了过去。
谢琤听到旁边的呼吸声逐渐匀称平缓,知他睡了,便睁开眼,将人细细打量一番。
还是那个白晴朗,却又不是那个白晴朗。
他究竟算不算是白晴朗?天意当真难测。
既是难测,何必去测,顺应便是。
谢琤心中有了定数,也就不再急躁,对待白晴朗的态度也索x_ing从心所欲,不与一个孩子置气。
白晴朗虽然不识路,方向感却异乎寻常的敏锐,谢琤只说大约往西北方向走,他也能凭着本能为偏离方向的谢琤指出正确方向。
夜里的时候冷得很,白晴朗裹着斗篷,几次偷瞄只在胸腹盖着沙狐皮的谢琤,然后偷偷地朝谢琤挪过去,见谢琤没有动作,便掀起身上的斗篷,盖在谢琤身上,沙狐的皮毛蹭着他的胸口,痒痒的,又有点暖烘烘的。
白晴朗很快入眠,像畏寒的白熊,手脚自动自发的圈上谢琤的身体,将他搂得紧紧的。
不知道该不该说两人运气不错,他们第二天沿着西北又走了一天多的功夫,竟然让他们遇上了一个商旅团,这个商旅团刚经过龙门客栈,经过商谈,两人才知道谢琤之前走的方向有些许问题,导致他们绕过了龙门客栈,已经走在鸣沙山脚了。
领队的见谢琤与白晴朗一直手牵着手,两人手腕之间用破布裹着,看不出究竟,他南来北往,自然有见识,不问缘由,不探究竟,只是为两人指明方向。
有了白晴朗认方向,两人不再走错,鸣沙山至龙门客栈不过半天的行程。远远地看到龙门客栈上高悬的旗幡时,白晴朗腰上的水囊里,还剩下大半。
白晴朗看到有客栈,兴奋地跑了起来,就连腰际的重剑似乎都微不足道,他又蹦又跳,朝着客栈方向飞奔,拉得谢琤不得不跟在他身后小跑,就像拉着一头好奇心旺盛的巨型犬只的颈绳,完全控制不住。
凤齐守在客栈外围,见又有人来,伸长了颈子,从斗篷下探头远远地眺望,早就望见跑在前头的白晴朗,还有在后面的谢琤。他手指用力捏住斗篷边缘,忍住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惊喜,又是疑惑的心情,拉下斗篷的兜帽,站在原地迎上了两人。
谢琤看到凤齐的身影,也忍不住露出安心的笑容,加紧了步伐,奔向对方。
凤齐等两人到了跟前,先将谢琤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又牵起他的右手,搭上脉门,确定他平安无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往前张开双臂,搂住谢琤的腰,将他抱在怀里,开心地说:“你终于来了。”
他虽然对叶嘤说得果断决绝,可是心中,何尝没有对谢琤的担忧。至于白晴朗,他不问不理不睬,只做视而不见。
白晴朗站在一边,尴尬地望望谢琤,又望望凤齐,总觉得自己好像很多余,他求助似地看着谢琤,眼巴巴地希望谢琤给他介绍介绍这个看起来很不喜欢自己的大哥哥。
谢琤看着搂住自己不放的凤齐,只得拍了拍他的背,先是安慰了他一句“我无事,不需担心。”然后大概地解释了一下目前的状况,并且将手腕上的破布揭开,让凤齐看了一眼那根分不开。
凤齐看着那根绳索,眼中浮现怒意,视线移向白晴朗,怒意更盛,吓得白晴朗连忙退到谢琤身后,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
“叶师兄是工圣弟子,必然有法可想。”凤齐想起此事,便拉起谢琤的右手,带他去寻叶嘤。
叶嘤在客栈东头的屋子里面,凤齐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之后,推门而入。
屋里烟雾缭绕,充斥着一股甜腻地香气。
叶嘤躺在床上,右手支着下颚,左手捏着一把雕花银戳子,拨弄着面前小桌上的老竹水烟筒,烟嘴汩汩地流淌出烟雾,像水般顺着烟筒流至桌面,又缓缓地流向地面。
他也不去抽,只是半眯着眼,指腹摩挲着烟筒光滑几可照人的竹身,仍由那烟波浩淼,流泻一室。
“叶师兄,叨扰了。”凤齐进了房,对这烟雾缭绕的情况早有心理准备,见怪不怪。
倒是白晴朗,未曾见过水烟,好奇地盯着那根水烟管,随后又盯着叶嘤的脸不放,最后恍然大悟地指着叶嘤:“你不是嘤嘤嘤吗?”
叶嘤听到这个称呼,脸色咋变,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他坐起身,扫了白晴朗一眼,疑惑地开口确认:“白晴朗?”
他自然是认识白晴朗的,可是面前这人,若说是白晴朗,却让他觉得茫然陌生,那句“嘤嘤嘤”,让他又极为肯定此人必然是白晴朗。明明上次见白晴朗,对方还是颇为正常……其实也不算正常了吧,对方跟自己一样,早就疯狂已久,哪里还记得正常两字如何书。
谢琤简明扼要地又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当中只有凤齐知道自己曾经对白晴朗下过毒,心中思量了许多方法。
叶嘤听完,先是从头到脚,打量了因为见到熟人特别开心的白晴朗,然后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两人手上那根分不开上面。
白晴朗见到叶嘤,又是兴奋,又是情怯,他小心翼翼地蹭到叶嘤跟前,吞吞吐吐地问对方:“嘤嘤嘤,你知道我家小妹现在怎么样了么?”
那期盼的姿态和神情,就连x_ing格恶劣的叶嘤,也一瞬间沉默,抬头看了眼镇定的谢琤,然后转过去看着白晴朗,难得笑了笑,不带嘲讽和挖苦,回答对方:“有叶常曦那五个姐姐照顾着,白晴明自然过得很开心。”
白晴朗像得到极大的安慰,整个人舒展开来,眉眼弯弯地,谢琤从未见过他这样开心的神情,那是打从心底深处的欣喜和抚慰,丝毫做不得伪。
就连恨极白晴朗的凤齐,此刻也不发一言,不愿意戳破这个随时可能被拆穿的谎言。
叶嘤又仔细地看了会两人手腕上的分不开,复又侧躺回床上,漫不经心地告诉众人:“想解开这玩意,有两种方法。”
“第一,是找辛未酬解开,第二,就是直接把手腕砍断。”一缕白烟袅袅地绕到他鼻端,叶嘤仰起颈项,轻轻地嗅了一口甜腻的烟香,“我能给的就是这两个建议,听到了,就都给我滚出去,现在我不想见到你们。”
被人当面喊滚,谢琤和凤齐倒没什么不自在,前者是因为早就知道叶嘤这恶劣的脾气,不以为意,后者的话,在这几天单独和叶嘤相处的时间里,他早已领教过了叶嘤的喜怒无常,只是喊滚,也算是温和的反应了。
只有白晴朗,好不容易抱着“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心情,马上就被人喊滚,心里一阵失落,自己立马反省起来,是不是长大以后做了很不好的事,才会搞成现在这样,人嫌狗憎,道长不喜欢他,新认识的大哥哥不喜欢他,就连嘤嘤嘤都不喜欢他。
谢琤将耷拉着脑袋的白晴朗带出了叶嘤的房间,凤齐跟在后面。
叶嘤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面,脸色y-in晴不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摸着水烟筒的手指轻轻地颤抖,苍白的脸孔埋没在漆黑的长发里,几乎扭曲。
“这个”白晴朗的出现,许久没有听闻的昵称,都让叶嘤回忆起了不想回忆的从前,和不想回忆的那个人,他的心像浸满黄连,苦得几乎连掉泪的力气都没有。
“我好想你……”叶嘤用手掌捂住自己的面孔,挡住那缭绕的烟雾,和眼角流下的泪珠。
客栈的楼梯算不上宽敞,只能容下两人并肩同行,凤齐理所当然地与谢琤肩并着肩,走在前面,白晴朗只能伸着手腕,跟在两人后面,眼巴巴地瞧着两人的背影。
如琴瑟,五音相谐,容不得其他杂音乱入。
白晴朗觉得自己好像多余。
第29章
凤齐将谢琤引进自己房间。
白晴朗不得不跟在谢琤身后,战战兢兢。
凤齐虽然没有对他口出恶言,但是他浑身散发的冰冷足以让具有生物本能的白晴朗对他退避三舍。
凤齐看着白晴朗跟谢琤栓在一起,心中早已不快,又在叶嘤那里被轰出来,还要分出心安慰谢琤:“我这便飞书传给唐九,不管这绳索材质是何等奇物,只要能解开两端机关,自然也是可以的,我不信,有唐九解不开的机关。”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一想到白晴朗还要跟在谢琤身边一段时间,凤齐心中的焦躁难以言喻,流露出来的,便是对白晴朗的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