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笔记——艾奥莉拉【完结】(27)

2019-06-09  作者|标签:艾奥莉拉

朋霍费尔在他一生中最不自由的时间里,写下人类应该自由信仰宣言。后来他因为牵连进一起英国间谍案而死去,因人废言,他的《狱中笔记》在纳粹时代被禁毁。现在自相残杀的时代已经过去,他的书出版于自由西方,我的朋友把书寄给同样在狱中提笔作文的我,居心让我知道血债犹存。

“这个世界需要秩序,但只需要给专业管理者以权威,而不是权力。”我的朋友并不喜欢朋霍费尔的民族主义,他对国家边界的理解更为淡漠。但这论调异曲同工,我也的确在这本书里得到了一种温和的卓见。

于是我的朋友带着讥讽,为我指出一条安宁的道路。现在我走到狱房甬道的尽头。被告知有一位“迷索逻各斯先生”来访。那是他大学时的绰号,现在“令我们对立的世界已经不在”,我们可以谈些更好的话题。

1948年6月1日

【编者注】

我在1964年遇见加兰时常提到的这位朋友,当时他因为间谍罪,被关在法国自己的监狱里。伊萨·罗森斯坦因是加兰的大学同学,生于瑞士,长于德国,战后取得法国国籍。他们在柏林一同度过寓居他乡的岁月,又在德法边境上剑拔弩张,情节详见《一封信》。1956年,他参与了加兰意图收复东德的那场密谋,事败后加兰车祸身亡,罗森斯坦因则被自己的单位,法国外情局七处判了间谍罪——这个错误,耽于度假的法国人目前还没有发现。

由于一些不便披露的机缘,我得以面见加兰的这位故友。“48年后,父亲的笔锋明显不一样了。”我试探道。

“那小子想越狱。”他扬起嘴角。

1947年底罗森斯坦因把一本朋霍费尔的《狱中笔记》带到狱中,作为密码本。这个手段平庸但奏效,其后半年加兰依靠它破译密信。“我告诉他盖伦早就投靠了CIA,后者是他以为缺乏逻辑的OSS的后继。”现在他深陷在沙发里,有着年近半百之人的世故与狡黠,只在皱眉时显露出应有的书生气,“斯科尔兹内逃狱后去了西班牙。失踪的缪勒据悉在苏联,我建议他多关心古德里安将军的近况。”

“为什么?”

“东线外军处已经成为美国的雇佣兵,前德国陆军总参谋长正要成为美国顾问,而身在苏联的缪勒熟知德国。如果不弄出个狡兔,这些走狗岂有长日?三十年战争即将开始,斯科尔兹内却没有前往与他上司关系良多的英国,可见在这场游戏里,安全局六处已是一枚弃子。”罗森斯坦因的话音缓慢,仿佛置身事外,“别瞪着我看,记者和间谍只是一线之差。”

“而我父亲恰恰深得六处的信任。”

“不止如此,”他换了个姿势继续沉在沙发深处,做了个打断的手势,“但这偏了题。施伦堡一贯主张欧洲联合,但令尊实为一位德意志军国主义者。可惜天不遂人愿,历史仍然回到了1618年,成为冷战垓心的德国又一次担纲受害者,这场战争在秘密阵线展开,他不能坐视不理。”

那么,加兰先生是在1947年底,经由他的这位朋友获知了一些外部情况,准备在破灭的帝国背后践行一场务实的战争。他曾经是德国的情报官,在这本必然会被美国狱方检审的笔记里,他开始讲述安全局六处和东线外军处,用以威胁那些将他隔绝的人。从那时开始,这本笔记就不再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自我剖白,而有了隐晦、伪装、刺探和要挟的目标。

29.逃亡之路(上)

【编者注】

这三篇文章讲述前安全局国外政治处(六处)成员海因茨·加兰从纳粹德国的一名情报官员到战争罪犯,又变为美国中央情报局(CIA)成员的过程。他在《狱中笔记》开篇满怀冥顽而不乏激昂的精神赴死,三年后,同样是这个人,却走在变节的路上。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这个问题就如历史一样。

萃集这些文字花费我不少时间。它们散见于笔记的诸个页码,时而潦草难辨,时而前后不衔,似乎作者有意记录它们,却不愿让人一目了然。所幸它们共同依循一条逻辑线索,或者说作者相信如此,于是这几十段草率记录的段落得以编辑成文。

它肯定不是作者愿意呈现世人的,其分章布局也并非作者的意愿。但是后来者妄自尊大,以为能窥知前人的思绪。我将之连缀成文,用文中“我变了节,走上逃亡之路,再也不是那个旗帜下庄严宣誓的少年”命名为题,又分为三篇。

上篇与纳粹时代一同终结,故事的主人公成为战俘;中篇下迄1948年,他从战俘变为战犯,端看满盘皆输的棋局;下篇紧衔之而来,生机和变节一同到访,他拽住了那条并不体面的绳索,攀登到死神触及不到的地方。

这是一条破灭的道路,打碎了曾经的信念,越过故人的尸身。它讲述的是胜利的方式:在君子之战终结的地方,只有无耻者生存下来。

如果您见过作者其人,或许会惋叹于这样的评价对他过分苛责。他在更年轻的时候有着更多的理想主义,但是某些时代,理想主义只能囿于理论,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只是有的人不那么坦然接受,因而为理想与行动的撕裂痛苦万分。

【原文】

如果把我从1945年3月到德国沦陷前的经历写出来,有些人是不会高兴的。

阿登反击战失败后,西方联军越过莱茵河,苏联推进至波德平原。向谁称臣?这是个干系到权贵身家性命的大问题。

狼堡在45年初被废弃,一周前措森的陆军大本营遭受严重轰炸,元帅杖和贴红军裤(总参军官制服独有的标志——编者注)回到本德勒大街,第若干次讨论仅剩百来公里的战略部署。

那时美国第三军和蒙哥马利已经渡过莱茵河,苏联在中欧拉开一道从但泽到阿尔卑斯的漫长战线,德国残存的兵力该怎样部署?一夜之间,欧洲最卓越的陆军参谋部丧失了韬略,落着遮光窗帘的会议室里只有反反复复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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