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垣带来一包茶叶,对岳霖道:“你临了收的一徒弟可是连中三元,怎么说也是老朋友了,今儿特意送来瑞草魁庆贺。”
岳霖笑着拱手收下,道了谢,又叫仆从拿了壶酒来:“这酒是三十年的女儿红,少见吧?知道何兄好酒我才拿出来的,一共才四坛,一坛给宫里那位,一坛自己喝了。”
“还有一坛呢?”
岳霖看着杯中立起的几根茶叶:“自然是倒给下面那位。”
何垣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却是转了话题:“上次金殿上看见子衿那孩子,是个人才。想你老兄教出来的人也不会差不是?他的诗文可都传遍京城了,我那儿一孙女儿就天天跟我面前念叨,说什么时候见见大才子呢。”
岳霖道:“那便先谢过孙小姐的美意了。不过,吴家那丫头看上了子衿,他又没见过什么世面,那日吴家小姐在子衿面前弹的一曲琴,可是让那孩子记在心中了哪。”
“原来如此……还真是美姻缘哪,看来我那孙女儿没福分,得伤心咯。”
岳霖又略表歉意,起身送客时低语道:“何兄,你都清白一世了,何苦临了又把自己往浑水里推。”
何垣终于有了些怒色,片刻又平静下来:“老兄这话说得可就不在理喽。我若是不往浑水里趟,也得有人把我推火坑里。今儿的事儿我就是随口说说,结不成儿女亲家,我依旧当老兄是能深交的朋友。”
岳霖于是无复多言,看着头发胡子皆已花白的老人进了轿子,一颠一颠地往皇城去了。
今个推了何家孙女儿的事,子衿必定是要娶吴家小姐的了。
岳霖想到那小姐的性格,也有些头疼。
上次做的实在是鲁莽了,子衿动怒也是应该的。
只是,势在必行。
他若能娶了吴家离嫡系最近的旁支小姐,便能借吴家的势力……在兵部和吏部有所动作。
且,明眼人都能看出一些。从吴恪连升两级当上二品京官的时候,吴家便渐渐与皇家增多了联系。不管是金钱还是势力,都在互相借势。
皇上在用子衿的时候,猜忌之心也会减少大半。
只要皇上对子衿的忠诚绝对信任,他便有把握让子衿将边关二十余州县变为握于掌中的东西。
到时,便是他的天下。
另一方面——朝中是该要有一番大动作了。
33.尺素
江南。
吴钩星夜兼程赶回家中。
一路上马车走得很快,他身上的关节隐隐作痛。
从两年前犯病后一直没好利索,看来边关的寒气与恶劣的生活到现在才完全发作。
年轻时的生活在诊断的大夫看来就像慢性毒一般,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
现在已经快四十了。
他坐在家中的木床上,捶了捶酸痛的膝盖。
自己这是……老了?
他想一想,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边关的黄沙烽烟犹似眼前,那些少年时崇尚武勇一往无前的情怀却在逝去的时光中显得可笑。
他摸了摸硬硬的床——看来,真的要加个垫子了。
他向院子里看去,石凳上放了几个垫子,还是在子衿的催促下加的。天气渐冷,他坐在院子里的时候,总想着那个喜欢照顾自己的孩子。
子衿走了近一年,他院子里的花开满了藤架又凋落,家中却仍是简简单单。
只是重新刷过了有些长霉的墙,又在墙上挂了一幅画。
那是夹在子衿几封信中寄来的画,一看略有些生涩的转笔便知是子衿的习作。
高山流水,烟雨蒙蒙,桃花遍野,老者临渊垂钓,好不自在。
上角的留白,空得有些多了,子衿连落款都没有。
他拿到卷轴的时候,一个人喝了一坛酒,又找出家中的笔墨砚台。
沾满墨水的笔悬在画轴上,良久。
他还是落笔写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斗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当时子衿轻吟这词,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去京中时岳霖与他说了好些话,他只看了子衿一眼便又要匆匆离开岳府。
在城郊竟看见等在路上的大哥。
大哥说了好些,却已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唯有一样……
他左手攥紧了右边空空的袖摆。
吴家要与刘氏家族联姻……
他走到桌边,拿出张信笺。他看了眼镇纸下压着的纸条——那是子衿用信鸽寄回来的。
大意是,上次的信为何不回,近来身体是否安好,望速进京。
不知先生截下了多少书信。
他从信笺上撕了一小块纸片,本想问子衿的一些话也只好简短言明。
他对着这纸片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写下数字:
——既已高中,何时成家?
他捉下窗边的一只信鸽,将纸片塞进竹筒,用力抛出。
江南的冬天真的湿冷入骨,他快步走回室内,又向火盆里放了块炭。
火烧得盆里红红的,如同两年前的春节点亮的灯笼。
还能等到有人陪着自己过的春节吗……
******
岳府中前来道贺的人渐渐少了,府中又变得幽静。
这日一架小轿停在岳府侧门,随轿的女婢撩开帘子,轿中踏出一个抱着瑶琴的女子。
正是子衿那日在青竹林中的小筑前见到的人。
看门人照例问了声便将她们放了进来,两人沿着蜿蜒的回廊向内院走。
另一面,岳霖正对子衿说道:“你可知前几日何太傅前来所为何事?”
“不知。”
“前段时间你的诗文也算是传遍京城了,不知有多少佳人芳心暗许?”
“先生!”
“呵呵,不说玩笑话了。前日何太傅前来倒的确是为了个喜欢你的女子。他说他孙女儿喜欢你的诗文,我知道你看不上,便推了。”
“谢先生。”
“不过,我对他说,此前你已见过吴家小姐。子衿,你应该明白。”
“……先生早就全都打算好了不是么。以此为借口推了何家或是其他望族的婚事,我便非娶吴家小姐不可了?”
“你那日不是见过她了么?女孩儿性子有些小姐脾气,才华却是京中待嫁的小姐里数一数二的。说起来,她还算吴钩的妹妹呢。”
“先生!”
“人家已经来了,今天你就陪着她看看府中的几处园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