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鹔鹴【完结】(53)

2019-06-09  作者|标签:鹔鹴

“你有何证据?”

“两月前我才与新来的人联络上,他说他叫金弦。这次紮利来此,也是我的计划,希望能与将军有所联络。”

“信物?”

穆里从怀中取出一块极小的石头,递到子衿眼前。子衿仔细看了许久,又从箱子中翻出一本名册核对。这本名册是岳霖之前在京城所交付的,其中录写了仍未启用的暗钉,共两百零五人,突厥中共有二十七人。穆里拿出的石头正是暗钉的信物——只有中原才能出产的名贵雨花石。如此纹路只有一块,名册上还写了名字、绘出那人的脸孔。

确信无疑,子衿这才与他说起话来。两人商议要寻机杀死骨碌可汗,使突厥各族自相残杀,将紮利扶上王位。

过了半个多时辰,子衿吩咐将穆里重新捆紧,这才让士兵将紮利押进来。紮利被押到营中时,已是晒得满面通红,酒也醒了,却犹自挣扎不已。他站在帐中,环视四周,大声问道:“穆里,你怎么会在此处?”

穆里还未出声,子衿已淡淡地笑道:“自然是为你求情。他在俘虏营中大吼,我的士兵都被吵得不得安宁。不得已把他带了过来问话,他说要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你认为如何?”

“哼,明明是要保护我的人,却让我被汉人当成俘虏,自然该死。”

“那么,我就将他杀了,把你一个人放回去,如何?”

“你……!不正面进攻,趁乱捉了我来,不算好汉!”

“既然并非两军对垒,我也无意杀一个连我这个书生也打不过的特勤。营中还有很多胡人的俘虏,你要带什么人回去,自己挑一个,如何?”

紮利喘着粗气,安静下来。他咬咬牙,对子衿道:“我要带穆里回去。”

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不能因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所有人耻笑。你要把俘虏营中刚刚被捉的所有人都杀了。”

73.去信

紮利和穆里回去后,士兵们对紮利的残忍仍是心有余悸。所有的胡人俘虏当着他的面全部被处决,只为不被人知晓他成为汉人的俘虏一事。他甚至亲自拿起刀,砍杀曾为他奋力作战的兵卒。

子衿站在一旁,看着士兵们打扫染满血的沙地,沉默无言。

他想起很久以前与吴钩下的棋。走车,走相,用那些奇特的方形象棋在一块小小的木制棋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却不动一个卒子。

吴钩说,要怜惜每一个小卒才是。

子衿看着打扫干净却仍有些血迹残留的地方。在这样残酷的疆场?

他回身,看着同样有些心寒的士兵们。

他大吼道:“我刘子衿,必与将士们同生共死,杀敌卫国!”

将士们沉默了半晌,又不约而同地举起刀枪,大吼道:“同生共死,杀敌卫国!”

******

酉时。

用过晚饭后已是月上中天。高处的戍楼之上几个士兵挺立的身姿映在月色之中,铠甲闪现出银白色的光泽,更显萧瑟。

子衿在风中站了许久,不觉轻吟:“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可惜今夜无雪,不是一般景象。”

身后桂岩笑道:“将军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吟一首高适的塞上闻笛?军中似乎无管弦之声吧。”

子衿苦笑道:“不过是一场小胜而已,我竟得意至此,真是惭愧。今日紮利如此对待跟随自己的士兵,不知多少将士心寒。”

“若是言行得当,士兵自然拼命杀敌,而不想成为突厥的俘虏。”

“金弦……去了有多少日子了?”

“两月有余。如今已是夏初了,今年的雨似乎多了一些。”

“草长得茂盛起来,胡人的绿洲草原也是一样。今年若是战事又起,不容乐观。”

“兵力消耗太多,以往庄将军如何对应?”

“每年朝廷送来的壮丁不过两千人,庄将军在时都是战事刚起时从战线后的小城各抽调几十名士兵。下一批士兵就快要到了,或可缓解眼前的窘况。”

“照此看来,此战确是在所难免。只希望朝廷能多征派些戍边的征夫才好。”

桂岩回去后,子衿一个人在营帐中继续处理军务。因是夏日,帐子底是掀开的,不时有风透进来,十分舒爽。只是子衿总觉得胸闷心悸,他只得不时站起身来,四处走动。

他将外衣脱下,擦了擦身上的汗。

吴钩为什么还不回信——他都写了好几封了!

想了想,他又坐到案前,提起笔来给云阳去了一封信。

******

江南。

吴钩躺在床上,身上有些发热。低烧持续了一些时日,他捂在被子里除了一身的汗,十分难过。

近些时候子衿的来信已经堆了一沓,只是他总是不清醒,他原先便只能读几行,再歇息,更遑论提笔回信。到了后来,便只能让旁边的人帮着读写。

卧床之时心肺之处时时绞痛,身体各处也不时疼痛难忍。

他忽觉不适,又挣扎地爬起身,从床边拖过痰盂。

半晌,咳出一口血来。痰盂中已经积了一些血沫,吴钩看见的时候,只得苦笑。

子衿派来照顾自己的人找了很多大夫,却都说是痹症或是心肺的问题。开的药不出乌喙、续断根、防风、白芷、牛膝一类。珍奇的药材不是没有,却是浪费而已。

他清楚自己是血气皆少,感于寒湿,却无能为力。

他已经四十了。

头发掉的越来越多,镜子中的人已是满头白发。他的手开始不停地颤抖,浑身乏力,很多时候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照顾自己的人有一些只能时时在旁边看顾,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却又无可奈何。

春夏之交的梅雨已经过去,到了夏时,本该渐渐好起来的身体却似乎不听使唤。

子衿却不过弱冠之年……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

他想着一些事,又抹去唇边的血,就着跑进屋中的人递来的湿布擦干净手。

他轻声说道:“暂且别告诉子衿,我还有些时日。”

几个人相互看看,都是一脸为难之色。

吴钩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我先给他去一封信,到时你们再对他说也是一样的。”

几个人只得勉强应了。出了屋来,领头之人又思量了一阵,说道:“刘将军托我们照顾副将,岳先生生前也有嘱托,若是等到将军回信后才传出消息,恐怕……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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