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济满不在乎地往石凳上坐下,压低声音道:“月狄使者要进京了。”
徐聘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吴长济道:“去年北地边境一事,据说是月狄的左右贤王争储,左贤王残部惨败南逃,路经北地边境,便将怒火发泄于我大魏百姓。”
徐聘道:“说不通,怕不是争储这般简单。”
“哦,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觉得是,”徐聘伸手沾了茶杯的茶,徒手写了一个“夺”字。
吴长济道:“和我想的一样。”
历代月狄王在被封为太子之前,都担任左贤王一职,掌军权,不参朝事。当了太子以后,则被招回宫中,交出军权,开始参与政事。边境发生这样大的事,军郡勤王不可能不知道,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暗中已经与万俟久达成了共识,出于某种特殊的目的故意将此事压了下来。
而今尘埃落定,成王败寇,大抵是如此。
徐聘想了想,问道:“月狄使团队伍进入我大魏境地,最快几日消息能传到雍京?”
吴长济道:“七日。”
“抵达雍京呢?”
“雍京至北地一路地势复杂,快则一个半月,慢的话,两月三月都有可能。”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徐聘算了算,按吴长济这么说,陈正新是早就知晓月狄来使一事的。耳闻圣上在朝堂雷霆大怒,莫不是装的?
那么北地一事,圣上也是很久前便知道了?故意按捺不发?原因是什么呢?
吴长济见徐聘眉头紧锁,遂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徐聘低声道:“我不大确定,却觉得是——”说罢,在空中虚写了一个“兵”字,思忖片刻,又写了个“商”字。
“恒帝在位时,大魏与月狄偶尔有商贸往来,其中交易量最大的就是月狄的香料,貂皮,玳瑁一类。我偶尔得知,今年户僚在金乌花茶叶耗费的银两比往年都要多。”
春搜其间,徐聘因为帮沈弋帮忙整理了几日文牍,作为回报,沈弋特意送了一大包金乌花茶叶给徐聘,还十分诚恳道是户僚下发的:因为太多了。
吴长济惊讶地连嘴都合不拢了,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这种令人深恶痛绝的茶原来叫做金乌花茶,因为在神机营,他也喝了不少。
震惊过后,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像是头一回认识徐聘一般上下打量着徐聘。
徐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是要将六监的人全招来吗?”
吴长济终于收敛了笑意,指着院落的两株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硕果累累之日,便是你飞黄腾达之时。”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Cao香。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月狄使团队伍依次叩开了大魏王朝的凌天门,北神门,绕过大玉山,入了中城繁华之地,沿着东昌大街一路走到大魏门。彼时,早候在大魏门的礼僚人员将以娈非喜巴古为首的使者领入宫觐见了皇帝。
剩余五百人的使团队伍(包括护卫)带着满满几十箱的贡品以及两匹千里良驹入住了犀角坊的阿(e)明馆。
“臣娈非喜巴古,携我月狄王上最虔诚衷心的祝福,以及贡品万千,拜见大魏最尊贵的天子。”
巴古说罢,朝陈正新躬腰行礼,其余九人皆跟着附和行礼。
陈正新高坐龙椅,双眸眯了眯,随即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使者一路风尘仆仆,餐风露宿,不必多礼。”
巴古道:“谢皇上。臣等人千里迢迢来到大魏,一路上欣赏了壮阔连亘的山脉,烟波浩渺渭水分流,心中生出无尽的敬仰与信服,顿感大魏圣朝便如这万里山河一般气势磅礴,威严肃重。先前我王同巴古介绍大魏的风土人情时,巴古尚有疑虑,然此番一见,却觉我王尚未将大魏之雄壮描述尽十分之一。此番能与大魏互通友好,实乃我月狄之大幸!”
巴古这一顿马屁可谓是拍到了满堂朝臣心坎去了,一时间人人皆露出得意自豪的神色,就连陈正新嘴角也噙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
然而,这位精明的皇帝却并没有被这溢美之词蒙混头脑,“使者所言重矣,”说到此处,陈正新话锋一转:“奈何之前贵国与我大魏沟通甚少,朕也是近日才听闻贵国去年换了新王,未来得及送去朕的真心祝愿,也实属大憾。”说罢,还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巴古闻言,眸底闪过一丝敬佩,心道这皇帝果真不简单,顿时俯首下跪,恭声道:“去年我月狄乱臣贼子万俟延篡位y-in谋败露,被我英勇的王上一箭诛杀,不料有漏网之鱼一路南逃至北地边境,这等人还将其怒火撒在百姓身上。我王接到消息,立马派兵剿除了残兵败将。出于当时我朝情况复杂,只得手书一封友好信于北地郡王,郡王对我王的遭遇十分同情,安慰我王道圣上贤明,定不会深究,并承诺会为我王向圣上陈述事情的原委。”巴古说完,下意识瞥了一眼钟如策。
“敢问贵使者,事隔半年,为何我大魏却在近日才得知北地一事?”刑如直质问道。
“这……”巴古脸上流露出迟疑的神色,才缓缓说道:“王与巴古也不知。”反正陈正新对这个勤王也没有什么好感,不如就顺势把脏水往他身上泼,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成功得到皇帝的原谅,还可以消除皇帝怀疑月狄王与北地郡王私交甚笃一事。对月狄,简直一举两得。
“刑爱卿,”陈正新淡笑着出声阻止,“看来此事只是一个误会,前事不提,莫让此等事伤了两国的和气才是。”
“皇上大仁,”巴古道:“我王早已经下派臣子对北地动乱一事受害百姓亲属进行了宽慰和抚恤,所作所为只为了两国友好往来,不生嫌隙。”
“极好,”陈正新抚掌笑道:“月狄王的心意,朕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既然如此,朕倒是有一个想法。”此话一出,满朝人皆是一愣,无不翘首等待着陈正新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钟如策心中更是疑惑,长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陈振新接下来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巴古面露疑惑,道:“皇上请讲。”
“朕有意与贵国通商,以达互惠。”
陈正新的话犹如一个平地惊雷在朝堂炸开,朝堂中有不少人纷纷将眼色投向钟如策,又见领府大人也是一脸懵逼,顿时明白过来这是皇帝的意思。
巴古心中快速权衡了一番——月狄崇尚武力,一向以军队勇猛而闻名,就连朝中选拔官员也是重武轻文,因此国内不论是经济还是政治都相对落后,若是能够与大魏通商,其间利远大于弊。他有十足的把握相信,他的王肯定会无比赞同大魏皇帝这个提议。更何况,王上最近正在筹备攻打胡地一事,曾经还扬言五年之内必定要拿下胡地,其间若是有了强厚的经济实力作为后盾,他月狄的军队将更加英勇且义无反顾。
思及至此,他毫不犹豫道:“不胜荣幸,实乃大幸!”完全不顾钟如策震惊的目光。
陈正新缓缓道:“使者们一路奔波,想必此时也累了,不如暂且休息,通商具体事宜改日再商议,晚上还有招待宴,诸位可莫要客气,届时觥筹j_iao 欢,来一场不醉不归。”
巴古朗笑一声:“我月狄男儿最好酒,保定不醉不休。”
是夜,皇城设百席宴设使者与百官,充分表达了大魏天子对外来使者的重视。
沾了月狄使者的光,徐聘在此次宴会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餐宴从太极殿一直摆到了大魏门门口,徐聘这样的小人物坐的位置自然离餐宴核心的太极殿相去甚远,不过也乐得自在。他自幼不胜酒力,被人灌了几杯后双颊便已微微泛红,只得找借口推脱,顺着人少的地方去,不知不觉中,便过了宫白玉五拱桥,再往左饶一小段路,就进了天坛午道侧边的小偏门画熠门进入了鱼香小苑一带。
鱼香小苑建筑精美,亭台楼宇水榭一应俱全,曲径通幽,径旁植了金玉兰和紫秀春,生机勃勃,花香扑鼻,时而凉风习过,酒意倒是解了不少。
徐聘长舒一口气,顿觉得心境神明。借着月色,他朝水榭走去。
将将走近时水榭时,他才发现栏杆旁居然站了一个人,因着恰好被红木长柱挡住,而那人亦与他一样未曾掌灯,所以未曾察觉。
“你脚前方有二级石阶,别摔了。”那人早就发现徐聘的到来了,特意出声好意提醒道,很显然,他比徐聘要更早发现对方到来。
方才席间喝的酒现在悉数变成了热汗,幸好夜色正浓,掩盖住了此时尴尬复杂的神色。
“多谢,不打扰了。”徐聘一撩衣摆,只觉心跳如擂,忙将身子往后撤。
“烟花三月,正是南下的好时节,渭水流经处,有一纸鸢之乡,名叫凉城,风味与雍京迥然不同。”
徐聘微微一弓身,来不及细想那话中的含义,便匆匆离去。
双颊犹如烈火中烧,徐聘火急火燎地回到了住处,将正在小院落看书的阿记吓了一跳。
“大人,”阿记忙跑过去搀扶一身酒气的徐聘,徐聘却将他推开,淡淡道:“我没事。”挑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厅房,问道:“有谁来了?”
一阵笑声自屋内传出来,吴长济双手负在身后,以一副看好戏的目光盯着徐聘。
徐聘看着吴长济,有些心虚,却面无表情道:“你还要笑多久?”
阿记去烧水后,徐聘将吴长济带入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