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在秦烽身上各种关节走过,遇到骨节不整或有断之处,指上一捏一圈,正骨的脆响与接骨的沉闷声响一串响过。这是秦家的独家治愈仙术。
或许是因为接受正骨实在太痛,久别重逢的弟弟哑了声,连呼痛的闷哼都没有,只定定地望着长姐。
骨已接好,秦弃梦扣上秦烽脉门,试出里面灵力枯竭,她两指短促的一按,随即松开。
像是十分自然地想要输送灵力给弟弟,因想起什么过往,又打消了那个念头。
习惯了照顾小辈,差点忘记了过多的照顾其实会耽误成长。她有两个弟弟,一年弟弟给予再多到底还是和她离了心,另一个弟弟差点被她的照顾耽误了。
秦弃梦望着自己的弟弟,沉默了半晌才道:“我过的很好,你不必担心。”
长姐既说很好,便是很好了,秦烽想,长姐那把生烟刀熠熠生辉,比当年还要耀眼夺目,想必在无良谷确实比在秦家舒坦。
他一直都知道,长姐在秦家的最后那几年,是十分不舒坦的。若不是为了等他长大,或许长姐屋子里的那把火会烧得早几年。
在他幼时,秦家有父亲有长姐还有一个说话细声细气会带着他玩的小哥哥,那几年很是其乐融融。
秦烨少年后长便不再和他亲近,在他面前变得有些y-in阳怪气,就像防着他要抢什么似的,而在他父亲和长姐面前时又是另一副乖巧的样子。秦家有什么东西从那时开始变了,秦烨紧跟着长姐,争着立功,争着抢杀妖兽,秦家子弟开始恭恭敬敬地喊秦烨“长公子”,若有哪位子弟少叫了一个“长”字,会莫名其妙被秦烨处罚。大约就是在那个时候冀唐开始走近秦家,也不知秦烨和冀唐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两人不似亲兄弟更胜亲兄弟,成天里神神秘秘商量什么。
在秦烽的概念里,从来就知道秦烨将来是秦家的家主,甚至他父亲很早便为秦烨拟好了尊号为雁门尊,一切只等着秦烨及冠后修为够时封尊。他父亲他长姐和他想法一致的事情,不知为何秦烨就是不肯相信,随着年岁增长,秦烨看他的眼神越发的排斥和憎恶。
他这个秦家的“小公子”的存在变得十分微妙,他好好修炼时秦烨冷嘲热讽,他不好好修炼又会受长姐教训。后来似乎连一向风风火火的长姐也发觉有异,也就是从那时起,长姐有了微妙的变化。
猎邪祟时不再冲锋在前,那把叱咤秦家一小段时代的生烟刀被它的主人背在身后,鲜少出刀,只有冲锋的子弟有难时生烟刀才会亮相。可每一次生烟刀救下的“长公子”,似乎都不太领情。那时候,秦烨已经在长姐面前不再装着温顺的样子。
他父亲贺兰君仙逝之时,秦烨仍然未能到达金丹修为,但秦家却需要一个家主。
有长老和子弟推举由长姐先任辅君,长姐百般推辞。在秦烽看来,她家长姐实在没有必要推辞,在当时,秦家可以没有家主,却不能没有长小姐。
没有人知道秦烨是如何在一夜之间突破了筑基期进入了金丹初期境界,当他们姐弟在家主主座下鞠躬喊出“雁门尊”时,秦家的天开始变了。
最大的一件事,便是雁门尊要为长小姐议婚,“姐夫”这个他一直以为很遥远的称谓开始频繁地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冀唐就是从那时开始光明正大地来找长姐。
每一次冀唐来,长姐都会带上他,慢慢的他自己也有了默契,只要听到冀家那位年轻有为的凤鸣尊来了,他便放下手中所有事情,跟到长姐身后。
但那样仍然无法阻止冀唐前来提亲的进程。
别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在秦烽看来并不是这样,至少长姐的心思他认为自己能懂。
长姐一直对那位冀唐客客气气,他那时翻阅过很多书,书里写的女子对将要成为自己夫君的男子的表现,在他长姐身上表现的并不明显。
虽然长姐也会对冀唐笑,但从来不肯与冀唐单独相处,就那么客客气气地相处着。
长姐似乎在等什么。
直到某一天,他听到长姐毫无预兆地在冀唐面前提起“姚棠”这个名字。
之后是冀唐死皮赖脸的认错和秦烨的百般劝解。
秦烽的心底怨恨的种子便是从那时开始种下的。
他不知道秦烨与冀唐之间到底有多深厚的交情,深厚到两人非要结成亲家。
他恨冀唐在与长姐有婚约在身还勾搭别人而有负长姐;他恨秦烨身为弟弟,居然在那种情况下还要百般规劝长姐出嫁,秦烨那样做,与逼长姐离家根本没有区别!
他那时惶惶不安,生怕长姐一时心软真的嫁人,没想到,后来却发生了更让他害怕的事情。
“未婚夫另有所染”成了一根名面上的导火索,烧起了一把大火,那把火让所有矛盾一夜之间化为灰烬,秦家不必再封什么女辅君,秦烨也不再对他敌视,连冀唐后来都另娶了夫人,所有事情似乎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有他不好,因为他没了父亲又没了姐姐。
“秦烽,你会像父亲那样,成为秦家顶梁的辅君。”这句话长姐曾经常对他说起。
那几年,他并不认为秦家辅君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存在?哪里就值得他父亲、他长姐还有他前仆后继呕心沥血?
“楼兰君”这个称谓的真正意义是在一次次他于秦家大猎中出手救下差点命丧兽口的子弟时,他才渐渐理解的。长姐那几年从前锋退下来,背着生烟刀跟在队伍后面的心态,与他坠在秦家猎队后头守护的心态,是一样的。
贺兰君、秦灵、楼兰君,他们这一支的使命,是守护秦家的传承。
若是五十年前没有焚香之役,秦家玉门尊没有突然遇难,或许秦家便不会有后面尴尬的五十年。
正好了骨的秦烽望着二十多年不见的长姐,站得笔直。
贺嫣快要赶到金鼎宫门时,被一双手拉到了转角。熟悉的梅墨香罩在鼻尖,让人莫名心安,他的身体先于意识收住了脚步,放心往杭澈那边靠,回身的工夫把东倒西歪的冀秦两家子弟以及那些妖兽的尸块尽入眼里,他对当前的局面有了基本判断:“都结束了?”
杭澈握住了他的手,道:“不算结束。冀家子弟想必正在集合过来,他们突然没了家主,不会善罢甘休。”
贺嫣伸脖子瞧了一眼,留了一点余光锁定不远处大师姐的身影道:“大师姐救出了雁门尊,冀唐下手太狠了,身体差点裂成五块,元神也涣散了,救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认人。好在有二师兄在,用固灵阵锁住了他差点魂飞魄散的元神,小师兄和二师兄送雁门尊回秦家了。秦烽现在怎么样?”
杭澈:“尚好,能撑得住等冀家的人来要说法。”
贺嫣面有不舍:“只怕大师姐不愿多见无关之人,等那些人围上来,大师姐又要走了,我还想问问师父现在如何。”
贺嫣说到“师父”时,杭澈眼睫微微垂了垂,却不知在想什么。
第65章 六十五 两清罢
金鼎宫里面有庞杂的脚步声勿勿往外,待贺嫣听见,秦弃梦自然也听见了,果然如贺嫣所料,秦弃梦留了一句“可到万家酒楼相见”便闪身离开。
也不知他们姐弟说了什么,秦烽的神情不再是之前那种孤寂,虽然他的灵力显然还是运转不济,但神情上却有了暖光。
贺嫣与杭澈对视一眼,朝秦烽走去。
白玉阶尽头,有一个人影飞奔过来,大叫了一声“楼兰君”。不等谁应答,那人一眼就找到了秦烽,边跑连吸着鼻子,似乎是闻出了血腥味,原本伸出去要扶秦烽的手小心地收住,一迭声地问:“楼兰君,你受伤了吗?”“伤在哪里?”“是不是不能碰?”“哪里痛?”“还能不能走?”
秦烽正在调息,他原本喉结已经动了动,像是打算中断调息答为渡的话,却被为渡一连串的问题堵得无语,转而选择继续进行差点被中断的调息。
为渡围着秦烽转了一圈,他原本已经很有觉悟地不问话了,也不知他是听到宫门兴师动众的脚步声还是被秦烽一身的血吓坏了,他突然抬高了声音,喊道:“楼兰君,是谁下手如此狠毒把你打得不会说话?”
“凤鸣尊是要你的命吗?!”
瞧这内容……却像是故意说这么说的。
贺嫣:“……”
杭澈:“……”
尚在调息无暇答理为渡的秦烽:“……”
这小和尚的嘴好生厉害,是念经练出来的么?
千年首仙之家的效率着实很高,从冀唐身殒到冀家子弟围拢聚前,只有秦家姐弟几句话间的工夫。
黑央央的人挤到金鼎宫宫门前,冀家子弟正要摆开阵形,便被人当头一棒兴师问罪,那正气凛然的小和尚问得冀家子弟措手不及集体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