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许点了点头,走向里堂。
方夫人叹口了气,看向秋雨,轻声道:“你叫秋雨吧?方秋雨。”
秋雨闷声道:“嗯。”
方夫人怜惜地摸了摸秋雨的头,道:“来,我带你去歇息的房间。”随后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转过身,只见一直低头的少年,抬头看向前方。方夫人本想顺着视线看过去,却听秋雨问了一个早该问的问题:“我母亲呢?”
方夫人将目光看向少年,单薄的衣服贴在他身上,散落的碎发被微风吹动着。他还小,这方夫人第一想到的。她张了张嘴,终究叹了口气,柔声道:“秋雨的母亲有事去别的地方了,秋雨先在这里等她好不好?”
少年目光越方夫人看向远处,道:“嗯。”随后向方夫人走去。
方夫人将秋雨领到房间后,本想安慰几句,可看到秋雨垂头丧气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多说无用。只得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到了饭点我会让小厮来告诉你。”便走了。
等到脚步声渐渐变小,秋雨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骨头散架般瘫坐在地上,反正周围没人。秋雨抬起眼,头仍是低着,目光盯着方夫人离去的方向。殊不知衣角已被自己揉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秋雨早以闭上眼瘫坐在地上,等饭点。这时,慢悠悠的脚步声从秋雨耳边传来,秋雨猛地睁开眼,先入眼的是一双漆黑的短靴,边上还有银线缝的花边。
再抬头向上看,一身金镶边公子袍,左胸处是用银丝绣的菊花,栩栩如生。
那孩子进来也不敲门,是因为自己没有锁门呢,还是因为没必要呢。秋雨想。
进门那少年估摸是方府的正牌少爷,按年龄,应比秋雨小那么四岁,也就十一岁。所以秋雨称其孩子。
秋雨在抬头那瞬间就将自己警惕的表情收了回去,再加上看了少年许久。少年忍不住“啧”了声,秋雨想,不会是把自己当成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了吧。果不其然,少年往后推了几步拉开距离,本想说什么,但又似乎想起什么。张了张嘴,闭了回去。
两人就这样干看着对方,最后还是少年,托长音“嗯”,道:“马上就到饭点了。”
秋雨听到,利索地起身,拍了拍身上,道:“那走吧。”
少年抿了抿嘴,看了秋雨一眼,道:“我叫方怜之。”
“嗯。”秋雨道:“我叫秋雨。”
方怜之微微扬起头——十五岁的秋雨比十一岁的方怜之高了半个脑袋,他仔细看了看秋雨的脸,忽地“哼”了声,留下一句“我不喜欢你。”就走了。
秋雨哭笑不得,这么直白啊。
那天秋雨是左拐右拐,最后遇见小丫鬟才踩着点到膳厅,方许和方夫人不在,应该是在他们自己房间去吃了。只有方怜之一人扒着饭,见他来了,看也不看一眼。
之后的十几天里,也是这样,只有方怜之一人陪他吃饭,有时候方怜之不想吃,就只有秋雨一个吃饭,空荡荡的。不过秋雨觉得这样最好不过了,他每天看看书,吃吃饭,睡睡觉,谁也不沾谁也不惹。
直到一天,一直沉默的方怜之频繁地抬起头看了他好几眼后,秋雨将最后一口饭咽下,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
方怜之“嗯。”
秋雨道:“一会来我房间,你说。”
方怜之听到,麻溜地扒了几口饭,搁一边,小碎步地跟上秋雨。
“行。”秋雨关上房门转身看向方怜之,道“你说吧。”
方怜之恶狠狠地盯着秋雨,像是恨不得啃他几口r_ou_出来,说:“我想杀了你。”
秋雨听到这话,双臂相互交叉架在胸前,好笑道:“为什么?”
这话一出到是把方怜之问愣住了,秋雨继续道:“你是因为我母亲的死去,导致你父亲的自责,从而使你母亲与他争执,又最后无可奈何的将气发泄到你身上。你气不过,所以讨厌我?”
方怜之没料的秋雨会这样说,而且说的八九不离十。
方怜之闷声道:“她说,是不是她也死了我父亲才会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家。还说自己早知道就不会嫁给他,更不会……生下我。”
秋雨这回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样的他也曾在母亲口中听过,那时他也就八岁快九岁,母亲找那个男人找到快要崩溃,夜里自己在房里骂道,很不巧被秋雨听了个正着。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秋雨回想,多半是难受吧。
于是,秋雨伸出手,顺了顺方怜之头顶的毛,结合自己所读的东西,酝酿了下措辞,道:“她说的都是气话,再说就算他们不要你,哥哥养你啊。”说这句话的时候秋雨想,以后方家的生意必定会落到这小子身上,现在说点好听的,说不定以后这小子会留几分情面给自己。
方怜之被顺了两下,哼道:“谁要你养我啊,书呆子。她不要我就不要呗。”最后几字是越来越小声。
秋雨笑着想,这小孩子脾气啊。
总之,秋雨和方怜之的关系算是有点进步,如果除去方怜之三两句不离“我讨厌你。”
比如:
秋雨微笑道:“要不要我教你?”
想破脑袋也没想出答案的方怜之,哼了一声,道:“我讨厌你!”
然后,还是秋雨告诉他答案的。
再比如:
秋雨好不容易放下手中的书,掐指一算,惊道:“呦,今个儿我生辰。”
闻言的方少爷,丢下手中笔,跑到自个儿房间捯饬了会,过来时,从手里拿出一本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表面积了一层灰的书,方怜之将书甩给秋雨,道:“喏。”
秋雨接过,抖了抖灰,笑道:“不是说讨厌我吗,怎么还送我礼物。”
方怜之看着秋雨,眼神越发深邃,道:“是啊,我讨厌你。”
还比如:
方少爷被方夫人发怒时随手摔的瓷瓶砸中了左手,一声不吭地告别方夫人后,来到秋雨房间。
秋雨一边用布跟其包扎,一边笑道:“刚刚在你母亲房间,不是挺能忍吗?怎么一到这,就不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伤口,方怜之闷哼了一声。
窗外的树被风吹的簌簌响,方怜之开口道:“秋雨,你是不是讨厌我,讨厌我母亲,讨厌父亲。”
秋雨被他这话逗乐了,道:“是,是,是,我讨厌他们。”
方怜之沉默地盯着窗外的树,忽道:“我讨厌你。”
秋雨笑着不说话,陪着他一起看窗外。
在方怜之十五岁,秋雨十九岁时。方夫人自尽了,一段白绫隔离了世间,方许还在外面做生意,听到消息后是马不停蹄往回赶,可终是太迟。
在那之后,方怜之很少去找秋雨,秋雨也猜了个大概。谁也不说。
一天傍晚,方怜之忽然来找他,方怜之说:“走,陪我去走走。”
秋雨没有回答,只是跟他后面。
秋雨没有想到,方怜之竟会带他来到离府较远的一座山上。
“怜之。”秋雨道:“咱们来这,你爹不会着急吗。”
方怜之没有看着他,只是向前走着,天有些黑了,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灯笼,点燃,道:“他也是你爹。”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扭过头看着秋雨,在微弱灯光下,他的侧脸渡上一层幽幽的光,让秋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道,完了。
可能两人正值年轻,所以没一会儿就到了山半腰,方怜之突然停下,道:“我小时候闹脾气,就跑到这里,那时候娘找了我好久,后来是一边哭一边喊我名字,我听到她叫我,就哭着跑了出去,娘看见我,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然后抱着我,哭着说‘你吓死娘了,吓死娘了。’我被那一巴掌打的生疼,哭得更大声了。”
秋雨想了想那画面,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干站在那里,直到秋雨被晚风吹有些冷,才想起来今天是立秋后第四天。
方怜之一直看着秋雨,忽道:“秋雨,我要保护你。”
“哦?为什么。”秋雨好笑道。一个十五岁的男孩,世面都没见过,屁大点事都不懂,怎么晓得保护人。
方怜之道:“这样我就可以把你看得死死的,咱俩谁也别想跑!”
“嗯,你说的对。”秋雨道,“咱俩谁也别想跑!”
回去后没几天,方许就带着家当起身去南城,秋雨逃了出来,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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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徐余白问道。
“然后,”八月晃了晃他的红衣袖,道:“然后秋雨就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南城,被我捡了回来。”
徐余白看着八月,不解道:“我还是不懂。”
“不懂什么?”
“秋雨为什么要逃?又为什么要找回来?”
八月轻笑道:“因为共生关系。”
“什么?”
八月想起了什么,道:“方怜之是在方府唯一会和秋雨说话的人,而这就足矣让秋雨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