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顾霆坤冒着被逐出家门的警告,毅然从君。王莹受封建夫嫁妇随的思想毒害太深了,又是个一根筋。十几年后,顾霆坤曾问过她,她随口道:“不知道,怎么就跟去了。”
但王莹是个硬女子,顾霆坤从军五年,她就在北平卖着点刺绣,自立更新地等了他五年。
战败后,他在街市遇见她在卖东西,第一次他哭得语无伦次,原来还不是一无所有。
也因此,王莹在旅顺大屠杀中侥幸逃过一劫。
自此,顾霆坤无论去哪里,都带着王莹,他说:有她就有家。
后来,有了顾章,但生产不顺,伤了身体,几年无出,就后来有陆续为他张罗了三门亲事,后来就添了几位千金。
顾霆坤一直十分敬爱王莹,小事上王莹第一,从来不轻易跟她红脸。王莹在十几年的敬爱中逐渐助长了脾气,今天顾霆坤喝她,她也回敬了。
两个年近半百的老夫老妻就吵了起来,二姨三姨四姨本想劝着的,可顾霆坤在酒意冲脑中,不禁对谁都嗓门扯大了点,于是演变成“你敢喝我,再喝一声试试!”
就这样二意三姨四姨都加入了战局。四个女人在多年朝夕相处的搓麻将中早已建立起非一般的情意,站在同一阵线上亦空前团结,直接吵得掀房顶。
顾章回来一看到这阵势,想都没想直接悄然躲开战火,他根据以往经验,他爹过几天就会低头认错了,自然而然又是一片和和美美。
第十五章
“我不是不听,只是坪儿还小嘛,没爹没娘,难免不听话。”
“我没生气,老爷只是老爱纵容坪儿,对他以后也不好嘛。”
“行了行了,我会送他回师孰的。”
“别嫌我烦,我虽没生育过,可宝祥是我一手带大的,小孩从小吃点苦,没什么的,长大后才会懂得我们的良苦用心。哎呀,你样样都好,就是除了胖了点,宠孩子了点。”
“呵呵,现在嫌我胖了是不是,你嫌弃了也跑不掉了。”
“你扯哪去了,老不害臊的,我不跟你说话了。”仙姑脸红了,顿了顿道:“我知道,有时候我嘴上挺不饶人的,又爱唠唠叨叨,我要是惹恼你了,就直接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什么,过日子是相互磨合,不是迁就。迁就有厌倦的一天,唯有磨合了,就像机器上的齿轮,虽有碰撞,但始终相扣。”杨钰政喝了口茶。抬眼对仙姑正色道。
“我懂你意思。我没上过几天学堂,大道理不会讲,但我懂。老爷,谢谢你。
杨钰政道:“懂就好,就不要老说‘谢谢’了,太见外了。话说宝祥今年也有十五六岁了吧,老在府里做些劳工长远也不是办法,不如送去师孰,学认几个字,将来去我镖局谋份好差事。”
仙姑没想到杨钰政连宝祥也考虑周到了,觉得心头暖乎乎的,道:“老爷,我,我除了谢谢,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杨钰政在不言中牵了牵仙姑的手。
夕阳徐徐西沉,飘零的细雪在余晖中渡上了灿烂的金光,偶尔刮来的一股寒风中荡漾着甜腻的幸福。
顾家虽然重男轻女,但也接受了新思想,对女儿们的教育、言行都比较自由。方正也不叫究那套三步不出闺门,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贯执行只要不惹事,便自由成长,只要想读书,就供读到老的原则。
王安康年方16,父亲印得罪了英租界的洋人,早早丧命,从小被寄养去他姑妈王莹养大,王莹一直没所出,就把他当亲儿子养大,比顾章还宠爱。按姑妈的意思是再过两年就婚嫁,可王安康完全不是顾霆坤顾章那对婚姻有莫名恐惧的一路人,情窦还开得挺早的,像所有戏文传记里老套的剧情一样,十四岁的王安康遇到学院的教书先生的林恒宇,一次不经意的回眸,便一见钟情,他抛却世俗,勇敢迈出第一步,认为彼此是今生的唯一。两年以来,两人一直维持柏来图式的热恋,享受着地下的隐秘。若不是被王莹无意间看到那些往来的书信,恐怕还会隐瞒下去。
被问及恋情,王安康没有支支吾吾,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但王莹被气着了,按她的为外甥铺好的道路,十八岁谈婚论嫁,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姐,十九岁生儿育女,二十岁找份好差事,安安稳稳……十六岁年纪小了点不说,还隐瞒了两年,若是那人意图不轨,兽x_ing大发,毁了一辈子,那真是哭都来不及,而且他还是个穷教书,家没几亩地,房产置不起来,只有年迈的双亲。最要命,他是男的,如此惊世骇俗。
二姨坚决不同意,王安康在新式教育的洗礼下,坚决反对。结果矛盾越演越烈,最终爆发,吵到了顾霆坤耳里。顾霆坤挑外甥媳妇就不像挑儿媳妇那样随便了,训斥了王安康几句,都被顶了回去,一张老脸挂不住,拿出了多年训下属的气势,果然顾家儿女都一买传承,扳不过老子,就逃。王安康一时冲动又走上了他哥的道路,但他没敢走得干脆,就悄悄地把行踪告诉顾章。顾章虽留学几年,但时间敌不过骨子里的血脉,对于同一宗族的表弟,还是很疼爱的。顾章留过洋对婚姻关系不像他家几个老古董,一直鼓励追求自由恋爱,反正表弟喜欢就好,达不到富裕的物质追求也没关系,精神满足就好了。
顾章在成西置了一间公寓,本想方便自己,恰逢小弟出逃,就把表弟安置在此,也约法三章,头一条就是不能在外过夜。
顾章照例去杨家找宝祥,结果发现他不在,以为又去了怡红院,每每想到宝祥想娶那□□,顾章就觉得心里挠着挠着,明知道只会是名义上的夫妻,可就是忍不住多想。顾章就沉思了,掩饰般地为自己的想法找借口,片刻思虑后,想到达尔文的进化论,就觉得宝祥太弱了,容易激起他内在的雄x_ing保护欲。
“宝哥,最近见你一面也真有难度,张春茗那小狐狸给你下了什么迷药了,犯得着被老去吗。”顾章酸溜溜地说。
宝祥忙不迭的夹菜,嘴里塞得满满地道:“哪有时间去了,对了,最近我陪杨少爷去学堂读书了。”
“哎呀,你慢点,没人跟你抢,怎么饿鬼投胎似的。”
“太忙了,每天忙着背那些之乎者也,我不懂,光是认字都够呛了。”
“哈哈,还当上了猴子王了。”
“唉,别提他们了,个个猴子精转世似的,老抓弄我。”
顾章一下子紧张道:“怎么了,要不我去教训他们。”
宝祥失笑道:“大少爷,他们才几岁,你这张老脸下得了手?”
顾章夹了只大j-i腿,放在宝祥饭碗上道:“嘿,瞧你,会怼顾爷了。”
宝祥吃得太饱,顾章就把车放在饭馆那,陪着宝祥一路走回去。
“哎,大少爷,不用管我了,我自个散步回去就得了。”
“哦,这条路会经过怡红院,我是不是碍着了。”顾章溜溜道。
宝祥一下子卡壳,道:“你想哪去了,我就怕麻烦你嘛,你怎么老提张小姐?”
“你想哪去才对,想什么都提倒张小姐。”
宝祥竟无言以对,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就愣住脑袋走。
顾章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好笑,他抬眼看了看天,墨蓝的天色宣示着黑夜的到来,将暗未暗,容易让人产生时间的错觉,会以为再等等黎明就会到来。
顾章突然不想宝祥走了,鬼使神差地不顾宝祥嚷嚷着“明天先生要抽背!”径直把他拉到法租借内的权仙茶园,看了场卓别林的《流浪汉》。
宝祥第二次进影院,就镇定正常了。随着黑白默片的播放,他那点忧虑也被抛之脑后,笑得不亦乐乎。但顾大少爷看到影片中的夏尔洛百般讨好埃德娜,本以为自己迎得了埃德娜的芳心,但是埃德娜已经有恋人,夏尔洛便默默的离开了。他看着看着就觉得这不是一部喜剧,而是在欢闹的外衣下,一部悲情的片子。要求而求不得,一个小人物拼尽全力,却始终赢不了爱人的芳心,但却一直尽力满足她,即使知道她另有恋人,但为了她,亦可以转身离开,不妨碍她去追求幸福。爱得卑微而伟大。
不知不觉中他将自己带进了角色,看着身旁的宝祥,不禁将他拥进怀里。气息交错中,宝祥被突如其来的拥抱下了一跳,小幅度地挣扎着,低声在顾章耳边,道:“大少爷,你怎么了?”耳边的闻言细语刺激着顾章,顾章不想放手,只是把头深深埋在宝祥的颈窝,闷声闷气地说:“别动,就抱一会儿。”
夜色昏沉,细零的雪花飘飘洒洒,又是一月的月圆之夜,在深冬的夜里,月光显得冷清孤傲,一切仿似冻僵了,在阵阵的寒风中,僵硬地摇摆。
宝祥走在道路上,心情复杂,他隐隐约约地感到顾章仿佛有心事了,其程度快变成心结了,他想开口问问,但又不知如何问起,想着如何才做到善解人意地开解,但又毫无头绪。
一路无话。
第十六章
第二天,顾章心里痒痒啊的,就一早驱车去了师孰。
斑蝥的围墙传来朗朗书声,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