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是你的官职。我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还是问问你的意见。”
梅长苏想也不想便摇头道:“这种事哪有问臣子本人意见的?你封什么便是什么,我还争高低不成?”
萧景琰侧头看他,忽而微微一笑:“真不争高低?那就好。”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诏书递到他跟前,梅长苏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接过来展开细看。越看眼睛便瞪得越大——那上头赫然写着要封他做“一字并肩王”,制同七珠,封号“齐”,并赐铁卷丹书。诏书末尾已盖了鲜红的御玺,只要唤内侍官进来递出去便再无挽回余地。
梅长苏将诏书一卷烫手似的塞回给萧景琰,口中急道:“这万万不可!且不说我大梁开国以来从没封过外姓为王,更别说什么一字并肩王。我一个白丁刚刚入朝,纵然在对大渝的战场上立了些许功劳,也绝不至封王的……这诏书一出,百官万民会怎么看我,又会怎么看你?!你刚刚登基,被说一句任人唯亲还是轻的,你……总之这不行!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难得语气急促,全没了平日那从容镇定有条有理侃侃而谈的气度,可见是真着急了。萧景琰凝视着他静静听他说完,摇头轻叹着又将诏书放回他手里,温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并没发出去。这个你收着,将来……我若有不测,走在你前头,倘有人难为你,你就拿它出来。”
梅长苏霍地站起身来,攥着那诏书胸膛起伏:“你叫我不准轻言生死,自己倒说什么胡话?!你若走在前头……”他生生咽回了“我还能独活不成”,怒目瞪着萧景琰,“我自会远遁江湖。不用你这荒唐的诏书保命!”
萧景琰无奈苦笑:“你看,还说随我封什么,这就生气了。”伸手拉他重又坐下:“这不过是个以防万一的法子,你永世用不到自然最好。至于现下究竟封什么官职合适,我这不是要跟你商量吗?”
梅长苏绷着脸将手中诏书放在案几上,淡声道:“不拘哪部,封个员外郎就是了。”
萧景琰顿时大是踌躇,嘟囔道:“员外郎只是从六品,也太小……”他知梅长苏还在为他刚才的话不悦,试探着拉了他手道:“你连朝都不上,我要是天天宣你入宫似乎又不太好……还是封个大些的吧?我看侍郎就不错。”
梅长苏转头睨了他一眼,似是也拿他没办法了,叹道:“圣天子金口玉言,你今后说话要有所顾忌才好。”
萧景琰老老实实地点头表示绝不再犯,梅长苏接着道:“入朝就封四品大员,没得惹人侧目。我又不图高官厚禄,”他想了想道,“若只是为了上朝,中书舍人也就够了。”
萧景琰大喜:“好,好,中书舍人掌起Cao诏令,咱们就可名正言顺的天天见面……”
梅长苏又好气又好笑,打断他道:“我答应入朝辅佐你,可不是为了天天跟你见面胡闹的。何况让我天天当值,你倒不怕我累死?”
萧景琰悻悻:“我哪里舍得你累?你大可只当值不干活,诏令我自己写就是。”
梅长苏噗地一笑:“那我岂不是干领俸禄,赚大发了?”
二人说笑几句,梅长苏问道:“你刚才说两件急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萧景琰神色严肃起来,说道:“还有一件,是柳家小姐出宫之事。”
第四十三章
萧景琰神色严肃起来,说道:“还有一件,是柳家小姐出宫之事。”
梅长苏一愕:“柳小姐怎么了?”
“她倒没怎么,”萧景琰摇头,“只是不日就要中宫册封,她到时便是皇后。宫中人多眼杂,只怕夜长梦多。就算能一直瞒住我与她不同榻的事,她再过几月没有身孕,也定然会有人以此为借口逼我纳妃嫔。”
“到时我若不肯,必定就全成了她的罪过。被人说一句中宫专宠善妒,柳氏一族面上也需不好看。”
梅长苏微微颔首:“这也顾虑的是。难为你连这些枝节都考虑得清楚。”
萧景琰略有些赧然:“我最近哪有心思考虑这些。这都是柳小姐昨晚自己和我分说的。她既早存了要离宫隐遁的念头,这些事自要考虑周详。”
梅长苏道:“她是皇后,没有和离一说,要离宫,那便只有一个办法。”
“诈死。”萧景琰了然地接过,“这个……她应该也想到了。只是她年纪轻轻,又一向康健,刚入宫就说急病发作猝死,实在难以取信。她母家那边,我也不好交代。”
梅长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指尖缓缓摩挲着杯沿:“先装病,再诈死。找蔺晨要些吃了便面色萎黄形容憔悴的药,瞒天过海并不难。只是……”他长叹一声,“只是双亲在堂,这是要让他们生生受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柳小姐,可忍得下这心?”
萧景琰微怔,随即也明白了他言下之意——皇后生病,她的母亲祖母皆是诰命,必然都要入宫探视的。到时她越病越重,见面岂有不伤心落泪之理?
萧景琰将心比心,觉得自己肯定忍不下让母亲经历这种痛苦,可假如不这样就无法成全与小殊的情意,那又当如何?
想来想去得不出结论,只觉这件事确是为难无比,幸好母亲豁达通透,自己不必面对这等抉择。也长叹一声道:“她若不忍心要改主意,那自也由得她,再假装病好了就是——只不过那中宫善妒的名声她却逃不掉了。”
这事终究要柳小姐自己取舍,梅长苏也无两全其美的良策,当下起身道:“你转告柳小姐,只要她下定决心,我自会鼎力相助。我进来这么久,也该走了。”
萧景琰虽然不舍,但更怕他劳累,当下送到外间,嘱他回去好好休息,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圣旨上,写梅长苏还是苏哲?”
梅长苏之前倒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闻言思忖了片刻答道:“还是写苏哲吧。毕竟一直以此担着客卿之名,突然改名,岂不是自认之前欺君?”
萧景琰点头道:“那就说梅长苏是你行走江湖的化名罢了。”他迟疑了一下,轻声道:“真的……不恢复林殊之名?”
"不恢复。“梅长苏看着萧景琰漫不经心地一笑,“陛下好生啰嗦。”
萧景琰默然片刻,回以一笑,伸手给他系上披风,柔声道:“好,不恢复便不恢复。横竖不论你用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都一定是最出众最厉害的。我相信苏哲之名不久后便会天下知闻,绝不比林殊和梅长苏差。”
“臣谢陛下谬赞。”梅长苏笑着拱了拱手。萧景琰扬声唤人进来,命备撵送先生出去。
肩撵走了好一会儿,萧景琰犹自看着门口出神。他当然记得梅长苏临去北境前同他说的话,但既然论到官职之事,若是林殊……那事情就大不一样了。骠骑将军,世家公子,皇室宗亲,再加十多年的冤屈和北境这场功劳,封个一品军候绝没人能说半个不字。
可是他拒绝得那么干脆。
萧景琰隐隐觉得,或者并不只是他告诉自己的那些原因。或者他也担心顾虑着……万一有天自己和他的情意被人发现,两人身份君臣有差,旁人顶多说自己一句荒唐,说他的话就不知会有多难听了。
他是怕林氏声名受累被污,更怕有人说赤焰案之所以能翻全靠他与太子有私情吧?
萧景琰用力攥了攥拳头——梅长苏不肯将这层原因说出来,多半是怕他愧疚,可他既想到了,又怎能任他默默为了两人的情意牺牲?
纵使不能让他恢复林殊之名,也定要早作打算,想个万全之策,绝不让他有朝一日独自担负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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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任命的诏书到了苏宅。
第四日,复朝的臣子们聚在待漏院,三三两两的低声议论这道旨意——都是京官,耳聪目明,纵有个把实在迟钝老实的还不知情,这时经同僚们一提点,也就明白开悟了。
陛下果真起用苏哲,一来就封了个正五品。而中书舍人虽然官阶在殿上群臣中算低的,可身为国君近属官,Cao拟诏令参与机密,其实颇有实权。
不少臣子觉得这样封赏并没什么不妥,苏哲虽是白身,但他先前在九安山平乱就立有功劳,先帝大概是连气带病,忘了论功行赏;这回他又以抱病之身在国家危难之际远赴北境战场,就算只是个书生,对战局未必有多大助益,但既然凯旋,两件功劳加在一起,封个五品也算恰当——兼且可以显示今上任人唯贤,赏罚分明。
可也难免有少数人心中反酸,选择x_ing的忘却了当初边境告急,太子问对策时他们是如何噤若寒蝉如何龟缩不前的,只自顾自的暗暗不忿——或是觉得他苏哲一介江湖野人,又不是世家子弟,也没经过科举,入京后便在党争中搅风搅雨,行藏可疑。这样一个人,就算再有才智,恐怕也是些上不得台盘的y-in私手段,如何能跻身庙堂与自己做同僚?或是觉得他去北境不过是太子为他从龙有功有意提拔,算准了蒙将军必然大胜,让这病歪歪的书生跟去领功——换了自己去,定能比他做得更好。但新朝伊始,对新帝的脾x_ing还摸不大透,所以这几位尽管满腹酸气,倒也没敢出言臧否。
萧景琰掌权后拔擢起来的一班纯臣,以蔡荃沈追为首,因皆曾蒙太子引荐与苏先生对谈过,对他的才学风度都十分钦佩欣赏的,反倒觉得五品的官职略低,论功外加量才,封他个三品四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