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亭摇摇头:“我还没睡着。我听见你们说,将军受伤了?”
立夏也跟了进来,拿袖子一擦额上的汗:“是啊,太医都跟来了呢!”
小满一听顿时着急起来:“这么严重?”对沈云亭福了福身道:“公子,你先歇着,我们去看看……”
沈云亭咬了咬嘴唇:“我也去。”
“可是你的腿……”小满迟疑道。
“没大碍的,请立夏扶我一把就好,”沈云亭挪动双腿披衣下床,“将军受伤,我怎能不闻不问的蒙头高卧?”
9.
立夏小满担心自家将军急着想去看个究竟,沈云亭态度又十分坚决,便不再多劝,两人一边一个扶了他,一起朝二进的主房走去。
沈云亭伤势未愈,双腿落地自然疼痛不堪。然他哪里是怕疼的人?南楚到此一路疼了那许多天都没哼一声,这时脚上又没镣铐,伤口还包扎得好好的,因此他反倒催着怕扯裂了他伤处的立夏二人走快些。
三人到了主屋门口,见里头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大概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在这了。小满心中害怕,再顾不得礼数,连通传都忘了便把沈云亭扶了进去。一转过屏风就看见列战英坐在靠窗的矮榻上,赤着上身,右胸上海碗大一块红中泛紫的瘀伤肿起老高,看着煞是吓人。府中的医官和另一位看服色是太医的老者正围在他左右给他上药。
列战英一抬头,讶然道:“沈公子?”下意识地就想起身相迎,医官连忙按住他:“将军,别乱动啊。”
列战英身子一晃又扯痛了伤处,龇牙咧嘴地向小满道:“沈公子身上有伤,怎么也惊动了?快扶他坐下。”
沈云亭刚想说话,小满却嘴巴一扁,哭了出来:“将军,你怎么了?不是去跟皇上去打猎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的啊?你……呜呜呜呜……”
列战英头痛不已,只得重复进门后已说了十七八遍的话:“我没事,只是皮r_ou_瘀伤罢了。你别哭了啊……”
太医给他上药的同时又仔仔细细地触诊了一遍,这时抬头拿过一旁的布巾擦手,一边毫不留情地拆台:“将军请恕老朽直言,这可不是什么皮r_ou_瘀伤。肋骨骨裂这事可大可小,若是不好生静养再让伤势加剧,骨裂变成骨折,那可就危险了。”
列战英苦笑:“周太医,您别吓他们了……”
小满应声哭得更凶:“将军你骨头都断了,还说没事!”立夏也傻傻帮腔:“就是,将军你快躺下吧。”
一直立在矮榻旁唉声叹气的福伯用拐杖杵了杵地,又重重地唉了一声。列战英哀声道:“福伯,您老快去歇着吧。两个大夫看着我呢,您别担心了行吗?”说着一扭脸看到沈云亭还立在那,连忙大声道:“沈公子怎么还站着?立夏,你发什么呆?”
立夏“哦哦”连声,赶紧扶沈云亭坐下。沈云亭低低一声“多谢将军”夹杂在太医与医官的商议声、小满的抽泣声和福伯的絮叨声中,列战英压根没听到。
而他此时也无心顾及沈云亭了,因为太医竟然提议要给他上夹板——
“夹板就不用了吧?”列战英苦着脸据理力争,“只是裂伤,又没断。上了夹板动都没法动了……”
“将军还想怎么动?”福伯抢在太医之前打断了他,拐杖快要将地面戳出个窟窿来,“老爷夫人就你这么一棵独苗,你到现在都不肯成亲……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列家的香火就绝了啊……”老人家说着说着便伤心起来,抚着胸口直喘气。列战英不敢再刺激他,连声答应:“我不动,不动还不行吗?我一定好好静养,一定听太医的话……”
最终列战英以良好的态度和一箩筐保证争取到了不上夹板的待遇。而沈云亭从头到尾也没说上一两句话,仿佛就是专程来围观列将军被太医用绷带缠成粽子的。包扎停当后列战英为了安众人的心,答应立马进卧房躺平。沈云亭自觉应当告辞了,犹豫起身,小声道:“将军好生休养。”列战英不敢站起,为了对得起沈云亭周全的礼数,直挺挺的坐在榻上努力低头算作行礼:“劳沈公子费心了。”
第二天列战英果然老实呆在府中。小满和立夏人在沈云亭跟前,伺候虽还是一样周到小心,但话明显少了许多。小满时不时便向窗外张望,沈云亭知道他们牵挂列战英,有心想让他们去前院伺候,但又觉自己身份未明,哪好胡乱支派人家,于是忍住了没说。
挨到午膳过后,立夏实在忍耐不住,进来向沈云亭请示他能不能去前院看看,沈云亭自无二话。结果立夏去了片刻便即转回,蔫头耷脑地道:“将军说他没事。还说叫我们不许老往前头跑,叫我们好好服侍沈公子。”顿了顿又道:“不过周太医又来了,听说是皇上派他住在咱们府上,要一直住到将军伤好了。有他看着将军,应该没大碍吧?我看将军精神还挺好的,就是有点不大高兴。”
小满叹口气:“有太医在,那就不怕了。将军天天在外头跑惯了的人,叫他呆在家里不动弹,他还能高兴得了?”
立夏闷闷点头:“换了我都受不了,更别说将军了。”
一直在旁默然不语的沈云亭忽然抬头问小满:“我也想去看望将军……可就不知,合不合规矩?会不会惹将军生气?”
小满道:“公子你是客人,将军哪能生你的气?可你腿上的伤才好些,还是别再走动了吧,你听立夏都说了,将军没事的。”
若不是昨晚亲眼见她被列战英胸前的伤吓得大哭不已,沈云亭险些就要被她小脸上此刻绷出的老成持重和冷静骗过去了。他其实十二分的不想主动朝列战英跟前去,昨晚知道他受伤去尽过礼数就罢了,但来府中两天,小满和立夏待他如此周到亲切,他又觉得不帮他们这个忙实在过意不去。
他看看立夏脸上藏不住的期待,微笑道:“我昨晚走过去不也没事?今天咱们再走慢点好了。再说我整天坐在榻上也怪无聊的,不如去看看将军。你们也可和他聊聊天,免得他气闷。”
小满踌躇片刻,终究伸手扶了沈云亭起来,小声说:“沈公子,你人真好。”
列战英只在榻上倚坐了半日,就觉得全身骨头都要锈住了,无聊气闷得直想挠墙。沈云亭他们来时,伺候他的丫鬟正在劝他歇晌,而这辈子都没歇过晌的列将军满脸生无可恋,听见通传便如见了救星,忙不迭地命人“请进来”。
及至见到步履缓慢的沈云亭,他心中又过意不去:“沈公子腿伤未愈,实在不必天天来看我的。快请坐下。”
沈云亭觉得列战英对他过于客气了,低头道:“云亭也是在屋中坐得气闷,想走动走动。”
列战英哀叹道:“那说的也是,整天这么坐着,没病都要闷出病……”一转眼看到旁边瞪眼睛的丫鬟,后面的话就咽了回去,干笑道:“沈公子的伤好些了么?”
沈云亭抿唇忍笑,回道:“本来就是皮外伤,早没什么了。多谢将军挂心。”
列战英点点头道:“还是要好好休养。”
“是,”沈云亭道,“谢将军。”
列战英本就不是擅于交际应酬之人,被他这么客气的谢来谢去谢得愈发找不到话说,沈云亭怯懦小心,更不敢主动和他搭话,房中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所幸这时丫鬟已烹好一盏茶捧到沈云亭跟前,微笑道:“沈公子请用茶。”
沈云亭听小满他们说过,知道这府中一共两个丫鬟两个仆从,眼前这位叫小绿的进府已有七八年,是当年列战英怕福伯年纪大了一个人打理府邸太过辛苦,专门买来照顾他老人家的。后来嫁与了府中另一个仆从大暑为妻,如今已是二十多岁的妇人,府中上下老小的饮食起居都由她一手安排,俨然是大管家娘子,相比起温和的将军,小满立夏倒是更怕这位姐姐一些。
见她亲自捧茶,沈云亭连忙躬身双手接过:“怎敢劳动姐姐?”
小绿笑道:“公子是我们将军的贵客,实在不必如此多礼。妾身小绿,还没见过公子。”
沈云亭捧着茶愣愣颔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
那边小满已经按捺不住,凑到列战英跟前盯着他胸前的绷带看:“将军,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啊?被熊瞎子拍的吗?”
列战英好笑道:“傻丫头,京郊哪来的熊瞎子?这是……”说到这忽然卡住,下意识地看了沈云亭一眼——沈云亭毕竟是楚人,他们和南楚使团比武将对方打得大败亏输这种事,似乎不好当着他面大喇喇的说起。
小绿不知他的顾虑,接口抱怨道:“这是咱们将军英勇无畏,和南楚使团的一个什么段将军比武,生往人家铜锤上撞,撞成这样的。”
小满小声惊呼:“啊?那将军你打输了?”
列战英挠挠头,又瞥了沈云亭一眼:“那倒没有……”
小绿显然是个泼辣爽利的x_ing子,这时又兴高采烈地接过了话头:“将军当然赢了,还把那人的牙都打掉了两颗呢!”
列战英大感尴尬:“小绿,行了。你叫大暑去巡防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事。”
“唉,这才半天,能有什么要事安副统领他们处置不了的?将军您真是越来越爱cao心了。”小绿嘟囔着,到底还是出门传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