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亭郑重其事地点头:“那你知道我要和谁成亲吗?”
许璃愣愣摇头。
“是朝廷的一位大将军,巡防营的统领,知道吗?他武艺高强,而且整个巡防营这么多将士都归他管,你跟我住到他府上去,保管你的叔叔们不敢来找你。”
许璃将信将疑,巡防营的军爷们很厉害她倒是知道的,可是这个什么大将军她不认识啊。
“他武艺有多高强?要是我大叔二叔一起来,他打得过吗?”
沈云亭骄傲地一抬下巴:“你叔叔那样的,十个二十个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真的?你不骗我?”
“先生什么时候骗过你。睡吧,今后有大将军护着你,不用担心。”
小姑娘闹了这么一阵,早已困了,乖乖躺下让沈云亭给她掖好被子,上下眼皮打着架就要睡去,忽然又想起一事,强撑着张开眼:“先生……那个大将军,会不会很凶?他会不会不喜欢我,不让我跟着你?”
“不会的,”沈云亭抚着她的头发,露出小姑娘见过的最温柔的微笑,笃定地回答,“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良的人,一点都不凶。”
沈云亭第二日请老掌院摆出香案,在全义学师生的见证下收了许璃做义女,两人从此改口父女相称。
他和列战英婚期已近,许璃总不能成亲当日再跟他一起进列府,于是便先一步搬进去,每日由大暑接送。
葛磐很生气。从沈云亭认许璃做女儿那天起就单方面地开始和他沈先生闹别扭,奈何沈先生大婚在即忙得没空关注他,于是愈发生气愈发别扭,等沈云亭终于意识到他不高兴,问他“小石头怎么了”时,险些委屈得哭了。
本来嘛!在那个黄毛丫头来之前,沈先生明明最疼他的!现在可好,黄毛丫头仗着会哭会装可怜,都能管先生叫“义父”,还住到自己师父府上去了!明明是自己先来的!
但他绝不肯承认自己是眼红黄毛丫头,沈云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清楚他在生什么气,可知道这孩子自尊心强,还不敢笑。绷着脸肃然问他:“葛磐,我想收你为义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小石头脖子一梗:“哼!不稀罕!”
沈云亭道:“是我稀罕你——一儿一女,凑个‘好’字,算先生求你?”
小石头鼓着腮不做声,半晌才很不情愿地道:“好吧,看在你求我的份上。”末了斜沈云亭一眼,补充道:“不过说真的,没我你可怎么办?你又不会生,要是没我,我师父可就绝后啦!”
“……”沈云亭深呼吸——先生不好随便揍学生的屁股,等你改了称呼的!
于是列府上又多了位小公子,婚礼前忙得人仰马翻。所幸福伯有远见,刚得知将军和沈公子的事就立即去物色人手,又给府上添了若干丫鬟和仆役,因此倒还支应得开。况且忙归忙,这喜上加喜之事,大家总是十分高兴的,尤其是立夏。
——许璃到了府上,小满终于圆了她天天给小姐梳头打扮的梦想,立夏很是眼热,因此对葛磐小公子的到来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欢迎,对未来的生活也产生了许多美好的期待。
当然没过多久立夏就发现葛磐与他从前见过、听过以及想象过的公子都大不相同,与其说是公子,不如说是条上去就下不来的贼船——而他安稳平静的岁月也随着葛磐的到来宣告终结,从此开始了每天追在葛磐后面跑、被他捉弄被他骗还得在他闯祸后费心替他遮掩或背黑锅的生涯。真是苦不堪言。但又不得不承认苦中有乐,慢慢也就甘之如饴了。
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只说终于到了成亲这日。
自大梁新婚制颁布以来,民间有多少男子与男子成亲的不得而知,但朝中大员,这还是头一例。萧景琰知道列战英素日简朴不爱张扬,还特意叮嘱他一定要办得隆重些——好让朝野上下看热闹的人都知道,男子和男子成亲并非儿戏,更没有什么需要藏着掩着的。
其实他就算不说,列战英也知这次不能从简,毕竟届时百官到贺,皇帝和凤王也要亲临,谁敢怠慢?再者他终于肯成亲,他府中人自福伯以降,个个恨不得倾尽所有地张罗婚礼——哪怕明天就得去要饭,这场亲事也绝不能有半点不体面的地方!
于是当日不止将军府,连义学都是张红挂彩。因两人都是男子,故省去了迎亲这一步,两位新郎各自出发,到列家宗祠汇合,拜过祖宗后方一齐到列府拜天地宴客。
从义学到列家宗祠沿途鼓乐齐鸣,鞭炮噼里啪啦爆了一挂又一挂,仿佛要将整个金陵的人都唤来看热闹。沈云亭骑在马上,一眼望过去路两旁人头攒动好像个个都在看他,紧张得腿肚子直转筋。没有中途掉下马来,全靠遥想凤王殿下当年——殿下和今上成亲时围观的人更多,走的路更长,可他一定一点都不紧张,一定昂首挺胸从容淡定,所以自己也千万不能没出息。
榜样的力量无穷,沈先生尽管腹中似有许多只野鸭子在扑腾吵闹,但面上总算勉强维持住了得体的微笑,脸纵然红了些,旁人也只道被他身上的吉服衬的。
不过所有的紧张和羞涩在看到宗祠门前翘首以盼的列战英时就烟消云散。后来到了列府见到那车如流水马游龙的阵仗和满坑满谷的宾客时,免不了又慌张了一下。但他也很清楚,今日来的宾客大多数是冲云麾将军的面子,和他没什么直接关联。他只需要站在列战英身旁彬彬有礼的微笑颔首即可。并且这应酬的门面功夫也没做多久,皇帝陛下就携凤王驾临了。
沈云亭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因为看见萧景琰而心下大定——梁帝和凤王就像两根定海神针,他们一踏进将军府大门,原本在沈云亭身上转的目光就全数移开,虽然皇帝表示大喜的日子自己只是来喝喜酒的不必拘礼,可吵得人脑仁痛的喧闹声还是低下去了一多半。
吉时即至,因为列沈二人都无父母在堂,所以只在供桌上放了四个牌位,而两旁高堂的座次却也没空着——众人眼睁睁看着陛下和凤王一边一个坐下,都暗暗咋舌。列将军向来深受宠信自不必说,可陛下和凤王受这一拜,恐怕不止是对列将军的恩宠,更是表明对这场亲事的认可啊!原先暗地里“门不当户不对”之类的议论,今后恐怕不便再出口了。
梅长苏其实原不打算受这一拜——列战英十多岁起便在萧景琰身边受他教养成人,纵使抛开君臣这一层关系,长兄如父,萧景琰也当得起此礼。可无功不受禄,自己跟着坐过去算怎么回事?长嫂如母么?被自己的腹诽窘到的凤王坚定地推辞,但奈何列战英苦求——“云亭说您对他恩同再造,很想借此机会聊表谢意。可您也知道他那个脾气,生怕提出来给您添麻烦,又怕人说臣这是讨好逢迎,不知自己纠结了多久才吞吞吐吐的跟臣说了。”
“先生,臣求求您,就应了吧——臣都跟他拍胸脯保证了……”
梅长苏看看挠着后脑勺怪不好意思的列将军,想想自己少年时没少欺负作弄这老实憨厚的小兄弟,再想想小沈这条情路走得也不容易,心下感慨,就应了下来。
本着帮人帮到底,不能白白受此一拜的念头,酒宴开始后凤王殿下站起身,从袖中抽出一支竹笛,对在席间周旋敬酒的沈云亭朗声笑道:“云亭且住。照说你与战英的大好日子,本王不该聒噪。但诸位恐怕还不知,云亭从前乃是大楚第一琴师,琴艺出神入化,本王实在歆慕已久。今日想借此良辰吉日与你合奏一曲,不知你意下如何?”
沈云亭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凤王将他的身世大大方方地放到台面上说,意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将来有人若想拿这做文章,总要先掂量掂量。
一想明了此节,别说梅长苏只是要跟他合奏,就是命他立刻去上个刀山跳个火海,他也绝不能有半点犹豫。当下低头道:“蒙殿下不弃,云亭就献丑了。”
沈云亭琴艺固然高超,梅长苏的笛音却也不遑多让。两人不过合奏了一曲宴饮时再常见不过的《迎仙客》应景,但一琴一笛,竟似奏出了数十人鼓瑟齐鸣的煌煌之音。一曲终了,众宾客掌声雷动,一半自是给凤王捧场,另一半却也是真心赞赏。
掌声与喝彩声中,离御座很近的蒙大统领一扭头就看到今上笑吟吟地瞧着凤王,满面骄傲自得,再扭头又见列将军,脸上挂着和陛下如出一辙的表情,却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沈公子,不禁暗暗摇头,下定决心——以后和这两对一块儿出门的差使,除非能带上夫人,否则还是能推就推了吧。
宴席将尽,萧景琰起驾回宫,顺便把跟书院告了一天假来喝喜酒这时已经喝得有些找不着北的庆王拎走。接下来闹洞房的环节,他这当皇帝的无论如何不便参加了。
梅长苏因这次赶来的聂铎和卫峥都住在苏宅,干脆等他们闹完了同回。顺道帮列战英镇镇场面,免得他被灌得烂醉,入不了洞房。
多数宾客都在皇帝起驾后跟着离去了,留下的皆是列战英的至交好友,凤王一向在武将中人缘甚好,大家当着他也不拘谨,将大门一关,围住列战英和沈云亭便开始起哄。但众武将和沈云亭不熟,看他温文尔雅的样子也不敢和他乱开玩笑,来来去去只是揪着列战英灌酒。方才有定海神针在,人人都十分客气有礼,列战英因此还保得八分清醒。这会儿被人轮番一灌,脚下顿时就飘忽起来。梅长苏对卫峥聂铎使个眼色,二人立刻打着哈哈上前,一左一右地帮列战英挡酒。
他二人与多数靖王旧部也都十分熟稔,当下众人笑骂着,顺水推舟的放过了新郎官,转而与他俩拼起酒来。梅长苏笑眯眯地旁观了一会儿,一瞥眼看到关震,提高声音笑道:“关将军也有喜事,你们怎不敬他一杯?”
于是众人又都一拥而上逼问关震。关将军却压根不用逼迫,想到自家的“喜事”立马笑得像个活活的傻子,咧着嘴说:“公主她有喜了,我要当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