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尼清清嗓子,对扶苏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杨路臣借口你是当年主战派卓氏的脱逃遗孤,让那皇帝准他捉你归案。”
杨尼身子一震,挣扎着要下马,扶苏使劲压住他。
“大少爷……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你只能相信我。”
缰绳被扶苏猛地一拽,黑马嘶鸣着停住脚步,喘着粗气,扶苏双目炯炯的盯着杨尼看。
杨尼无措的嗫嚅着嘴唇,却开不了口。扶苏看着他的目光过于认真,他不得不去相信。
渐渐的杨尼眼中浮上一种无辜的神色,他将头靠在扶苏身上,深深叹口气,问道:“大人说……小人是否做错了?”
“没有。”
“您一定在嘲笑我吧。”
“没有。”
“小人……一定是天下最不可理喻的人。”
“天下那么大,你怎知你是最傻的一个。”
杨尼抬头看着扶苏,扶苏避开他的眼神,杨尼盯着扶苏看了半晌,忽然就笑起来。
那笑声安静的响在雪地里,略微平淡并且十分绝望。
扶苏只是皱着眉,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大人……也会觉得小人脏么?”
“不会。”
“说谎,您连看我的眼睛也觉得无趣了。”
杨尼将扶苏缠在他腰上的手拉开,一个人跳在地上。
石子路,雪覆盖在上面,杨尼赤脚站着。
他的脸色苍白,不比雪地精彩多少。扶苏低头看着他,杨尼抬起头看着天,慢慢张开双臂狐裘从他身上滑落在地,他单薄的身体孤独的站在漫天大雪里。
杨尼轻轻笑起来。
他的笑声很勉强,就好象他时刻做出来的神情。多么累人,还不讨好,他只是有点不明白,但也许很快就能想通。
杨尼闭上眼睛。
扶苏跳下马,走到他身后。捡起滑落在地上的狐裘,将它披在杨尼身上,双手绕道杨尼面前为他扣上扣子。
那手离杨尼的距离刚刚好,不接近也不远离,似乎能感觉到温度,却没有碰触。
杨尼听见扶苏在他耳边的叹息。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好呢?”那声音似乎遥远,却近在咫尺。
扶苏仿佛笑了,又仿佛没有。他的手在杨尼身侧垂下,有些无力。
“想要接近你,却总是看见你的厌恶。我真怕自己伤了你,但原来到最后,你还是不能体会。”
扶苏退后一步,杨尼回头。
扶苏看着他,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
杨尼被他的神色怔住。
他抓着狐裘的边,那些绒毛细微的刺在他掌心里,冷风吹落雪花,融化成他的伤疤。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绝望不是因为杨路臣的追杀,是另一种陌生的不明白。
杨尼迟疑的伸伸手,扶苏站着看他。
那人身上穿着银色的裘衣,雪花洒在他的头顶,竟不曾融化。
这个场景让人觉得熟悉,杨尼头开始痛,他觉得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美到叫人绝望的地方,然而他想不起来。
这样看了半晌,扶苏低低额。
一瞬间他的样子不真实起来,杨尼不由自主的走近他,将手伸出,放在他面前。
“这样,会连累大人么?”
“怕连累,也不会带你出来。倒是你,还好么?”
“小人无碍。”
杨尼笑起来。他垂手牵住扶苏,“大人曾说南方无严冬,小人想去看看。”
之后十天,杨尼不知扶苏是如何做到的。总之在他醒来时虽任是漫天大雪,然而雪花却始终保持在他们身周一圈的地方。
杨尼惊奇的伸手摸摸降在周围的雪花,回头看着扶苏。
扶苏无奈道:“学过些小法术,可惜不到家。否则就能停雪了。”
杨尼笑起来:“大人已经让我很惊讶。”
他再次转头过去,天上飞过只羽翼未丰的小鸟,颤巍巍的盯着他们看。
杨尼伸手出去,那小鸟犹豫了会,在他们头上稍事盘旋,而后就降落在杨尼手心里,将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杨尼的手。
杨尼呵呵笑起来,对扶苏道:“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鸟,比它还小。”
“后来呢?”扶苏来了兴趣,停下马蹄低头看着他。
“后来就放了,鸟始终不应该在笼子里生活。”
“真好心。”
“大人会怎么做?”
“吃了。”扶苏毫不迟疑的回答。
杨尼一愣,瞥着扶苏似乎不满。扶苏轻轻斜了他一眼,笑起来。
“骗你的,我不吃鸟,我只吃鸟蛋。”
“那有什么不一样!”杨尼无奈的摸摸那鸟头,小鸟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畏惧的靠到离扶苏较远的一侧。
杨尼淡淡笑了下。
扶苏却看呆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杨尼这样的笑容,只是为了取悦自己。
好半天,直到杨尼催促他,扶苏才想起勒了勒缰,那鸟倏的一声飞上天去,雪势小了下来。
扶苏从背后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杨尼,忽然冲动的开口道:“杨尼,我带你回我的家乡去看看好不好?”
“在哪里?”
“塞北之外,等我们去了南方,我就带你回家。”
“你家中父母还健在么?”
“我无父无母,和你一样是个孤儿。”
“真可怜。”杨尼缩的更紧了些,咳嗽两声。
扶苏把衣服给他裹得更紧了些,犹豫半晌,轻轻在他头发上亲了下。杨尼怔住,那一秒的温度竟一下子暖进他的心里。
他笑起来。
这笑容没持续多久,被人打破。
身后马蹄响,扶苏的神色一下严肃,转头看看,看见杨路臣带着的人。
扶苏的手僵了下,他方才恍神太久,竟未听见那些接近的不善。
杨路臣转眼到了他们面前。
扶苏的手一横,杨路臣止住身后接近的人。
“将卓氏孤子交给我们吧。”他的声音依旧和蔼。
扶苏低头,晃眼看见杨尼怔愣看着前方的样子,忽然笑了笑。
“不交会如何?”
“死罪。”
“我不会死。”
“天要你死,你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