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说要一个湖。
常敢生问要什么样的湖。
陈新说,要一个人工小湖,细水长流。
常敢生就答应下来。
陈石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眺望远方,直到常敢生想起来,转头问他的意见,他才轻轻哦了声,说叔父喜欢就好。
陈新喜欢,所以常敢生喜欢,常敢生喜欢,所以自己也喜欢。
这是这些年来陈石奉行的唯一品味,用以衡量所有人和事物。他有时觉得自己很可笑,将自己卑微到这样的程度仰人鼻息,却依是不可自拔。
希望那人爱自己,又不希望他爱自己。在焦灼的苦恼中获得一点点幸福,陈石至今想不懂到底值不值得。
常敢生坐在亭中看天。天上月明,黄历上说宜嫁娶婚事。
陈石坐在亭边的石块上看着常敢生。
他记得很多很多年前,当他还叫杨尼的时候,有一次挨了打,昏昏沉沉中被小狼抱在腿上一直哄。当时的月亮也很好,弯弯的一轮在天上,好像笑开的眼睛。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人一旦陷入回忆,自身就感觉迅速苍老。
陈石摇摇头,将眼神收回来,这才一惊。
常敢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一双目紧紧盯着他看。陈石这一惊不小,后退了步,没站稳差点跌到水里。常敢生伸手拽住他。
陈石稳了稳神。
每次常敢生站在他面前,天知道他要用多少力气才能让自己风轻云淡。
指甲掐在手心里,陈石微笑着看常敢生。
“叔父,起风了,小心着凉。”
“你真是……奇怪的孩子。”常敢生拿手指捏住他的下颚,抬高了仔细地看着,“为什么你会长得和他一模一样,连神色都比他相似,却又不是他?”
“叔父您的话,我不懂。”
“算了,你回去吧。”
常敢生放开他转身。
陈石盯着常敢生的背影看,他知道这个人有多难过,因为此刻他很难过。
犹豫了会,常敢生离开一步,陈石伸手拽住他。
常敢生停下脚没有回头,淡淡的说了句:“有什么值得。”
陈石未曾想太多,安静的说道:“秋意那么浓,总的想点办法给自己取暖。”
常敢生怔怔,忽然大笑起来。
而后两人回房,缠绵到天亮。常敢生肆无忌惮的喊着陈新的名字,陈石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不尽人意。
快感也有,最汹涌的时候他会毫不掩饰的嘶声惊呼。但更多的却是痛。
那种痛寂寞的缠绕在心里面,时光越久越蓬勃,无人能够根除。
陈石看着天顶,月亮隐匿下去。
常敢生在亲吻他的时候说,你其实不用这样作践自己,你是个好孩子。
当时他差点脱口而出,这不是作践,你不明白。
直到天亮,常敢生离开陈石睡下去。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与常敢生这样拥抱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情第一次是纪念,第二次和最后一次就没了分别。
反正,反正也没有谁在乎。
仔细想想,这些年来他和常敢生说的话少的可怜。近乎机械的一个看着另一个,好不容易脖颈酸痛的转转头,目光还是错过的。
他那年见常敢生的红衣上破了个洞,心疼他家里没女人缝补,自作多情的操了针线来用,将手指戳出几个血窟窿才歪歪斜斜的补好一点。哪知常敢生因为陈新说的一句寒酸就丢开了。他至今不知道常敢生有没有注意袖口的位置。
陈石笑起来,笑着笑着张嘴就咳,直到口里溢满奇怪的腥味。
最近身子是越来越差,他瞒着家里人偷偷出去找大夫开点方子吃点药就这么应付过去。不是他不想好好医,只是他不想欠常敢生什么。
家境如此,每每有什么事开销均仰仗着那个人。就算知道钱财对于他毫无紧要,陈石却有些分外的固执。
他不愿意把他们之间的拥抱用任何东西交换。
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是身上在痛。
陈石叹着气穿上衣。
家里的老园丁是唯一没有辞退的长工,看着他大,他的心性那老头比谁都了解。
第一次叹气被那老人听见,拉到一边训话训足半个时辰,无非是说叹气伤身,要多朝好的方向看。
陈石耸耸肩,真不是他不愿意,只是有的时候就是做不来那种豁达。
外面还是灰蒙蒙的天色,常敢生应该是跳墙离开的,那人从来不喜欢走正门。
后天是巡猎的日子,他是自幼身子欠佳不能去,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常敢生带着陈新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最近越来越频繁的走神。
走神的原因是,看见自己心中不甘的事务又不能阻止,比如看见常敢生对陈新的笑。
他安慰自己的理由是,那个人只是认错了人,无论如何自己可以陪他一辈子。
不晓得这样想是快乐多还是痛苦多。
陈石坐在水边想了许久,咳了许久,觉得实在无趣的很,才又转身回了房间。
很快就是三天后。这些日子他一直看着陈新和新大嫂亲亲我我,幸好没叫常敢生瞧见他们新婚燕尔的模样。
家里人为陈新整理着装,陈石站在他身旁陈词滥调道:“不要猎狼。”
陈新挑着眉看这个从小就和他里外不合的弟弟,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天知道他多想打只狼回来威风威风,曾经看见的那次叫常敢生给放了,害他心怒良久。
他不明白陈石为什么对狼总是情有独钟,那么瘦弱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喜欢这种凶猛野兽。
直到常敢生来了,陈石默默的退到一边去。
大嫂站在陈新旁仔细地为他掸去肩上的灰,常敢生将头转过来,恰好看见陈石一脸严肃的盯着他。
“怎么了?”常敢生微微笑笑。
“没什么——”陈石的神色稍缓,想了会仿佛下了天大决心才开口道:“小心。”
常敢生扑哧一声笑起来,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陈石微怔。
这些年习惯了和他淡然相处,这样的人前亲密叫他不太习惯。
陈石缩缩脖子,朝后退了步。常敢生的手僵在半空,讪讪的放下来。
陈石转过身去微红了下脸,抬眼忽然瞧见陈新玩味的目光。
那日巡猎时间出奇的冗长。
太阳落山还没有见着他们人影。
随行的下人三三两两回来,说陈新和常敢生将马鞭扬的飞快,他们追不上。
陈石皱着眉不知这两人到底在拼什么耐力。
一直到最后一缕太阳的影子掉在陈石脚下,常敢生回来了。
马背上满载,他的脸色却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