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看着他身上的血迹,再将目光移到他脸上。
这一看定住,久久不能放开。
常敢生任由别人将猎物取了,走到陈石身边坐下喘气,陈石递上毛巾,他接了擦擦随手抛开。
陈石心中有数。
“你……同大哥……”他咬咬牙,吞回下一句。
常敢生斜着眼蔑他,忽的笑起来。
“你又知道,真了解我。”说不出的讽刺。
陈石将脸转回去看着余晖,眼睛眯起来,疑似风沙太大。
常敢生专注的盯着他的侧脸,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轻轻拂过他烦躁的心思。
方才林中他对着陈新吼,要陈新休了妻子和他离开。
陈新只是笑笑,说你凭什么。
常敢生觉得自己那一刻心肝脾肺被人捏来扭去无数次,附赠的狠狠跺上几脚。最后最可笑,还得自己捡起来吹吹再装回去,不知道那一分钟那种感觉是不是叫作痛。
常敢生很早以前就告诉陈新他的心思。
陈新当他玩玩,当久了他自己也以为自己就是个耍子,结果还是会愤愤不平。
常敢生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混蛋。
在陈新那里受了伤,回来就狠狠的报复在陈石身上。其实那孩子有什么错,不过长了一张和陈新一样的脸。
想着想着,他看陈石看入了神,没发现陈石的脸色忽然惊变,身旁有人呼喝起来。
陈新追着一匹黑色狼跑出了猎场。
那头狼惊慌失措,左腿已伤。周围的人正要上前相助,陈新大声将他们喝开,张弓。
常敢生一怔,这才回神看见同族。
那狼见了常敢生也怔住,跑也不记得跑,怯生生的就朝他靠过来。
陈新将要追到面前,常敢生复杂的神色闪现,尚未有动作,忽然陈石冲向那狼。
陈新手里的箭发出,陈石抱住了狼身翻滚一圈,众人抽气,陈石的身子压在狼身上,大腿中箭,血色蔓延。
他抬起头来,看看陈新错愕的样子,手里的狼挣扎着跳开逃走。他傻傻的看着那箭插在自己的大腿里,常敢生极速朝他扑过来,陈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痛。
出血太多,取箭的工作太繁复。陈新在祖堂上跪了一天一夜,深深懊恼,常敢生守在陈石身边看着他清亮的眼睛说不出话。
陈石没有昏迷,他的意识出奇清醒。甚至在拔箭时常敢生受不住不去看,他还握着那人的手说,没事,不怎么疼。
这么说的时候连陈石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出一点眼泪。
直到常敢生低声问他为什么,那丝不在乎才包不住的从脸上流转开。
“我喜欢狼。”陈石这样回答。
所以怎能让你眼睁睁看着同族被人杀死。
陈石心里是这样想的。
常敢生叹气。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盖好。
“你实在……太胡闹。”少有的严肃口气,像极了那个古板的老爹。
陈石莞尔。莞尔到一半,陈新急匆匆的进来,忙着问:“弟弟,痛不痛?痛不痛?”
懊悔的模样映在常敢生的眼里,陈石尚未回答,常敢生已替他开腔:“没事了。”
陈石怔住。
盯着常敢生盯着陈新的样子,一抹笑容从嘴角漾开。
他从来不说,不代表他从来不痛。常敢生不明白,或者他明白,只是他更心疼另一个人的焦灼。
“诶,没事的,哥。”
07.十年
我们的生命里总会出现两个人,前者赋予你希望,后者让你的希望变成绝望。
然而可悲的是,我们总是爱着错误的那个人。
常敢生忘不了陈新,如同陈石一直仰望着他。
常敢生不确定陈新的心意,然而陈石知道常敢生对他毫无感觉。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不公平的故事。
陈石望着床头将要熄灭的灯,转头盯着已经睡熟的常敢生。
都说狼是极度敏感的动物,常敢生想来是累极才会这么毫无防备的睡过去。
陈石在黑夜里睁大眼睛品味着腿上的痛,他想起很多事情。
在那个黑夜里。在常敢生温柔的呼吸中。在很多事情发生之前。
回忆扯动了几世留下来的伤口,脸色痛的转白,然而他始终保持一点若有似无的微笑。
没有人看得清楚在黑色里他看着什么地方。
杨尼死后看见自己的身子飘回了天界。
老君盯着他叹气,你还是回来了,用这样的方式。
杨尼平静的站在他身边嗯了声,转头盯着落雪的大地,那个男人抱着他的尸身头埋的很低。
看着看着,他的眼里这才抹上一层疼痛的颜色。
“还要下去么?”老君问。
“啊,去。”
“你明知天意。”
“我知。”
“你并不在惩戒之列。”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杨尼惨淡笑起来。
“上一世我笑得太少,让他负担太重,下一世就让我来偿还。”
“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何苦。”
“汝非鱼。”
杨尼摸摸自己心口上流血的伤口,皮肤完好,那不过一场幻觉好像流光瞬时划破的天的痕迹。
很多年前,天地间有一棵神木,神木不曾开花结果,只是支撑着天地的重量,年复一年的寂寞下去。
神树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
那人的眼神清冽,背着砍刀,袖子卷在肩上,左脸有刀伤。
他倦怠的坐在神木下与神木说话,有时悲有时喜,更多只是沉默着。
然而神木在那一刻有了灵性。
后来人老了,拄着拐杖咳嗽,神木的眼睛在树心里看着他。
再后来,那人要死的时候同神木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是在砍你的,他们说砍了你给玉帝坐椅子,保天下太平。然而我舍不得。
神木怔怔的听着,尚为听完,有一阵风过来,神木长出一片叶。
接着开花繁茂,接着枯萎。
很多事情只在一刹那间。
神木的花浆滴在人的尸身上,那人的魂消散了,神木也死了。
后来那人的魂重新聚集,成了狼。
后来神木的魂也重新聚集,成了仙。
后来玉帝在天庭中说,妖物不祥,就有了这样的惩罚。
大概在某个时候,他们同时笑了下,沾染成一种不能忘怀的习惯,以致让以后的所有记忆都消散了。
常敢生咳嗽两声,醒过来,看到陈石盯着天顶的目光。
他伸手为他捏捏被角。
“口渴么?”
陈石摇摇头转过眼来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