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流传千古的琴曲和古诗,少年果然俯首称臣,可是她自己,也在少年区区数语下,原形毕露。
古人,并不傻子,没有那么好糊弄。
她初来乍到时的信心尽失,她不敢再在那些读书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学问,因为她发现,和这些在四书五经中浸 y- ín 了半辈子的读书人相比,她后世从论坛、讲座中得到的一些观点,或者新颖,但并不成体系,她怕被人追问被人深究,被人知道自己的浅薄无知。
她也不再敢随意盗用后世的诗词,一个岑夫子和丹丘生,就已经让她头大如斗……她不是没想过要改,可是能改成什么呢,她何尝有过和人畅饮的经历?而其他的诗词,或者一样不符她的经历和心境,或者不够惊艳,达不到一鸣惊人的效果。她本以为《将进酒》一出,那些人便是有再多疑虑也只能闭嘴,可是显然事实并非如此。如今她虽用“梦中所得”混过了秦王的询问,但她看得出来,秦王并未真的相信,只是不愿深究罢了。
至于辩论,云娇娇苦笑:她输了,是学问不济,她赢了,是拿来主义……而且有林若“为辩而辩”、“心中无道”评语在前,旁人也不屑和她论道。
那一场比斗,她虽胜尤败,而那少年,却虽败犹荣。
不过没关系,云娇娇很快冷静下来:她身为女子,要这些虚名也无用,她原本也没准备用这些外挂作为立身之本,不用就不用,有什么关系?倒是那少年,虽然名声无损,可却因为自己发下的誓,等于被废了双手,便是再才华横溢也无处施展,终究是得到了教训了,她也算对得起原主了。
她将这少年彻底抛在脑后,开始专注于更重要的事——找到心中向往的那个人,靠近他,帮助他!只要想想,她都会觉得心跳加快。
她循着心中的记忆,在那座小城里呆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了他,见到了他。那个人,果然如她想象中的那般俊美英挺、风度翩翩、文武双全……她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找出来,来形容他的好。
她虽论四书五经比不上这个时代的人,但她见识广博,她思想开拓,而且作为太宗迷的她,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她了解他,了解他身边的将领,她相信,爱才如命的李世民,会喜欢她。
这两天,她过得如同做梦一般,那个人果然并未因为自己是女儿身便看轻她,一番畅谈之后,对她以礼相待,视若贵宾。
他说要带她来见一个人,心中骄傲又窃喜,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他的信任,拥有了被介绍给他的亲信下属的资格,可万万没想到,李世民带她见的,竟然是他——林若。
他在李世民的亲信侍卫的拱卫下玩铜板儿。
他被李世民亲切的称为“阿若”。
他一开口,就点破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姓云的,是你!”小书终于在林若的提醒下反应过来,原来这娇美的小娘子竟然就是那姓云的小子,亏他还对她那么客气!
顿时大怒,道:“好啊,你们果然是一伙的,难怪都要害我家公子,我……我……”
他又是lū 袖子,又是找板砖,林若一把揪住他,道:“行了,你还能扑上去咬人一口啊?别丢你家公子的人了啊……你还不饿吗?吃饭吃饭!”
于是吃饭。
小客栈里没有雅间,李世民一行人二三十个一坐下,就占据了半个大堂。李世民、林若、云娇娇三人和李世民几个心腹挨窗坐着,其余人分散在四周。
方才似有些魂不守舍的云娇娇回房换了一身男装出来后,终于恢复了常态,饭桌上与李世民等人谈笑风生,颇有几分男儿的飒爽之气,令人心生好感。而林若这个真男儿,却仿佛饿急了似得,一张嘴只管吃,不管说,便是有人将话题扯到他头上,也但笑不语。
“林兄,云兄,”酒过三巡,李世民举杯道:“两位都是当世才子,在音律、诗词上,可说冠绝天下,原该是惺惺相惜、互为知己才对,如今却因一时意气之争,生了误会,委实令人遗憾。今日李某在此,想做个和事老,大家就此一笑泯恩仇,化敌为友,如何?”
林若原跟着举杯,听他说完,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笑容尽去,淡淡道:“不如何。”
在座的都是李世民亲信之人,见林若竟这般不给李世民面子,顿时脸上都显出怒意来。云娇娇大方一笑,对林若举杯道:“林兄,春游那日的事,的确是小弟的错,不该因一时误会,便向林兄挑衅,以致酿成大错……那日之后,小弟彻夜难安,早就想登门道歉,以释前嫌。今日承蒙李兄美意,小弟在此借花献佛,敬林兄一杯,恳请林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弟一次。”
林若微微一笑,道:“云兄口口声声说误会,林某却好奇的很,不知道我与云兄之间,到底是什么误会,令云兄对我如此不满,刻意针锋相对?”
云娇娇神色微微一僵,又笑道:“不过是年轻气盛,见林兄才名在外,心有不忿罢了。”
林若淡淡道:“云兄口称误会,要冰释前嫌,却连是什么误会都不肯解释,委实太没有诚意了些。”
云娇娇却是有苦难言,别说她不可能当着李世民的面,说出自己是因为被拒婚而报复的话,便是此刻没有李世民在,她的理由也站不住脚——议亲不成是正常的事儿,林家又没有将此事大肆宣扬来败坏她的名声,她有什么资格报复,而且还用这么狠的手段报复?她总不能说,真的云娇娇因此丧命,而她是千年后来的亡魂吧?
咬咬唇,对林若郝然一笑,笑容中显出几分少女的娇怯来,声音放软,道:“林兄,此事不过是一时意气,娇娇当日也被人叱骂羞辱,都能放下心结,林兄又何必耿耿于怀?娇娇自幼养在深闺,见识有限,行事难免偏激,林兄身为男子,又名满天下,又何必和我这一小女子斤斤计较?”
这是说他心胸还不如她一个女人?林若看了云娇娇一眼,揉着额头,唤道:“小书!”
小书一直在旁边桌子竖着耳朵听着,听到召唤第一时间赶到:“公子!”
林若淡淡道:“等回了长安,记得提醒我,替伯父寻几个好生养的侍妾。”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将话题扯到千里之外,小书却大惊失色,道:“别啊公子!您怎么又想起这事儿了,您这不是要急死老爷吗?”
继而转向云娇娇,怒道:“姓云的,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是女的,所以行事难免偏激,什么叫身为男儿,就不能和你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你那叫偏激吗?你那叫y-in毒!因为你是女的,所以可以行事y-in狠毒辣,想害谁害谁?因为你是女的,所以哪怕被你害的名声扫地、前程尽毁,都不能和你计较?”
他越说越气,道:“你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谁告诉你女人就是这个样子的?你把这话说出去,先问问天下的女人答应不答应!你,你你……你都吓得我家公子要不敢娶妻了,呜呜……咱们林家就我们家公子一根独苗,你这是要害的我们林家断子绝孙啊!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恶毒!”
抹了把眼泪,转而向林若,小心劝慰道:“公子爷,您千万别听这女人胡说八道,您别怕,这世上的女孩儿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她们端庄大方、雍容大度,根本就不是这么蛮不讲理的……公子啊,老爷他年纪大了,十几年都没能生出小孩来,您就算给他找再多侍妾也没用啊,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林若训斥一声:“小书闭嘴!”
又看向云娇娇,淡淡道:“云兄时常做男儿装扮,想必是不喜闺阁女儿的拘束,喜欢男子的豁朗,既然如此,又何必处处拿自己女儿身说事?云兄还真是不愧是商家出生,凡是果然实用为上,不拘男女身份,什么对自己有利,便用什么。”
末了不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云娇娇说话,举杯一饮而尽,道:“今日这杯酒我喝了,先前的事,不管是云小姐看林某不顺眼,还是别有内情,都到此为止。只是化敌也就罢了,为友却大可不必……云小姐的为人,林某是断断不敢深交的。”
林若说完,起身看向李世民道:“我已酒足饭饱,先回去休息了。李兄,我最近研习相面卜卦之术,发现李兄印堂发黑,似有血光之灾,即刻临身……虽林某的卦象不太准,李兄还是小心些为好——此为投桃报李,李兄不用谢我。”
抱拳一礼,不等李世民答话,转身便走。
还未出后门,林若便听李世民一心腹大怒道:“好个林若,也太不识抬举了,仗着有几分才气,竟敢……”
李世民冷喝一声:“闭嘴!”
又道:“小心戒备,派几个人,四处勘察一下!”
门外,小书嘻嘻一笑,扯着林若的袖子表功道:“公子公子,小书今天表现的如何?”
林若笑道:“嗯,很不错,记你一大功。”
小书觍着脸央求:“公子……”
林若顿时无语,叹道:“知道了知道了,赏你十两银子,行了吧!”
小书立刻高兴起来,欢天喜地道:“谢公子!”
小书喜滋滋从属于林若的零花钱口袋里掏了十两银子塞进自己怀里,又道:“公子啊,其实我觉得秦王殿下对我们不错了,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底下人对我们也客客气气的,从不限制我们去哪儿,最多也就派人盯着,您实在不该这么诅咒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