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在电话那头调整一下情绪,“唯君去世了。”
我的心突然抽搐在那倒吸了口凉气,说不出任何话。马修见我没回应他,怕我没听清,或是不相信,就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在凌晨。”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能丢下她父母、娘娘一个人走?”
“压力、刺激、精神抑郁,在洗手间吞的药片,还割了腕,医生是这样说的。我刚赶到还没来得及看到她,医生在做处理。她母亲陪她起夜,她在里面一直没出来,开始她母亲怕她出事还敲了门,见她有应声也就没当回事。”
“怎么这么傻呢?死了就那么好吗?她想要活着的人怎么办啊?”
“谁说不是呢,她父母已经伤心的不成样子了。”
“那她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我问。
“没听说。”马修叹气。
我转过身望着沙发里的娘娘,她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怕遗漏我的任何一个动作表情。
“我怎么跟娘娘说?”
马修在电话那头沉默。
“好像我一直都在收拾残局。”
“也许这事比较适合你!”
每个人都会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懂得怎么样去尊重别人努力想要隐藏的秘密。唯君以自己的方式带走了所有的秘密,一些令她还有与她一起结伴同行的我们所不堪承受的重负。然而她的极端早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走近娘娘在她身边坐下,手肘抵着膝盖,把脸埋进手掌里,我的思想还处在踌躇的状态。娘娘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了吧?不再催问我,好像是在等我说出实情以证实她的猜想。
我抬头看她,“你已经猜到了吗?唯君走了,这样的一个结局。”
娘娘的眼神里有怀疑,有迷茫,还有一种悲伤的幽愫唯独没有眼泪。唯君的离去是不是对娘娘的抛弃?
“她一定是在怪我,怪我丢下她一个人。”
“那是她父母的强硬,容不得你有别的选择。”
“她恨我?”
“她不是恨你,是她自己丢了打开枷锁的钥匙。我们的罪孽也就是我们的伤痛,没有谁能替我们承受。我们还活着,活在很漫长的当下。”
后来我陪娘娘去了趟长巷。床上还有栏杆处的血已经干固变成暗红色,娘娘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她挑了唯君喜欢穿的一些衣服。
“我想给她打扮的漂亮点,医院的病服实在太丑了。”
我对她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又从桌子的抽屉里墙上找了一堆照片。
她的遗照也应该挑一张漂亮点的。
大多是她跟唯君的合影。
“想要找她一个人的照片还真不容易呢?岑歌,你说这些照片我是不是应该拿点给她的父母?”
“这事得你自己决定。”
“我有多对不起他们啊,因为我才使得他们失去了女儿,也因为我,他们从没真正地了解自己女儿的生活,独自拥有唯君这么多年。空留这些照片对他们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他们需要,至少从中他们可以知悉唯君的一些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岑歌的回忆--黄土裹香魂
他们站在医院停尸房的门外,娘娘把照片交到唯君母亲手里,悲伤的情绪里又多了一层新的悲伤原由。我的出现,马修的父母多少有些意外,简单的招呼过后也就没话了。
唯君的母亲看了照片突然对娘娘撕扯起来,“你到底跟我们君君说了什么,害得她想不开走了绝路。你不是爱君君吗,怎么就没跟她一起去了呢?老天瞎了眼让你一个人独活。”
我跟马修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们你开,唯君母亲哭的摊坐在椅子上。娘娘木木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照片。
“我来给唯君换身衣裳就走。”她从照片里挑出两张照片递给马修。“布置灵堂还有墓碑会用到。”
马修接过照片自然会意。唯君父亲始终一言不发,他能意识到唯君的死他们有很大的责任么。至少在他们来之前唯君活的不是很糟糕。那么我的罪过呢?一开始就不应该有见她们的念头打扰她们的生活,更不应该怂恿她跟马修结婚。
唯君的死要细算起来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脱不了干系,我、她父母、娘娘、马修以及他的父母。可又不能怪每个人,这条路是她自己走的,这样已经不单单是哪一个人的过错了。
娘娘不再多话,推开门进去,她很冷静的,丝毫没有乱的迹象。她只想着唯君,想着她心里想为唯君做的事情。
马修的妈妈说,“换衣服她一个人做不来的,我进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唯君母亲忙起身一起跟了进去。我在外面寻了一个可以望见里面的位置,看着娘娘一颗颗解开唯君衣服的扣子,露出肌肤,仔细擦拭她的身体。她的母亲完全没能帮上忙伏在唯君边上失声痛哭,好在有马修的妈妈在旁安慰。
娘娘擦拭完唯君的身体,挑出一件墨绿色的旗袍,费了一番功夫才穿上她的身。看着娘娘跟唯君以这样的方式诀别我竟有了将这一幕记录下来的念头。推门进去走到她们跟前,拿出手机调到摄像模式对着娘娘跟唯君,我的举动显然惊到了她们,但没有人阻止我。
扑粉、画眉、眼线睫毛、点唇、腮红,这一送别爱人的方式此生不能再见,那种氛围,那种肝肠寸断。我目睹着所有,泪早已决堤,爱似清幽,蔓延到心的深处。
妆完的唯君,紧闭着双眼,柔美动人,矜持的有些脆弱。唯君在我们心里,将如影子般永不消逝。她用小半生织就的感情如今不复。
娘娘握着唯君的左手,轻抚还没结痂的伤口,在上面印了一个吻,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只老绣的手镯戴在她手上掩住伤口。
娘娘为唯君做的这一切看在我们每个人眼里,包括后来的唯君父亲、马修父亲以及马修。娘娘感动了我们,始终没能感动她自己。她的思想里还没真正意识到唯君的离开,主观地排斥唯君已经离去的事实。
唯君的父亲颤抖着手抚摸女儿明丽的面庞,确实是明丽的艳若桃李,“傻孩子,爸爸不是真的要你死啊!我糊涂啊,糊涂啊!”
娘娘最后给唯君穿上鞋,收拾好东西轻吻了她的唇,默默注视了一会准备离开。
唯君母亲留住她,“君君就要离开这里了,你留下来一起送送她吧,但愿这也是她希望的?”
下午唯君转到殡仪馆的殡葬车上,跟着她的父母离开她和娘娘共同生活了几年的地方。同行的还有我们这些与她有过交结的人,她的这趟旅程应该不会太寂寞。娘娘被允许一起随行当然是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在唯君的家里,我跟马修给她布置灵堂,马修以她丈夫的身份,这是马修自己的意思,他父母也没有意见。对于已经走向生命终点的生命,活着的人总会表现出如此多的善心与宽容,又有足够的理解。
每有闻信前来吊唁的人,唯君的父母都要哭上一场,安慰诉说,重复着重复着,当然关于她不好的那部分是会被掩去的。悲伤的气氛被传染开。
为着自己的解脱,竟把所有的悲伤留给了年迈的父母,这样的状况唯君她能知道吗?对已经离去的人我们还能苛责她什么?也许那一刻她的心里一定满怀失望。
因为女儿的突然离去,唯君的父母倒宁愿接受她喜欢女人的事实,虽然直到她死也不能明白她为什么喜欢女人,但活着总是好的。
对如此轻看自己生命的她,我还有什么多余的话好说呢。火化以后就一小堆白骨,等到骨灰凉透了,用红色的布包裹着装进精致的骨灰盒里,长埋地下,竖一块碑刻上姓名贴上照片,生与死的日期凡此总总。
葬礼结束之后,吊念的人站在墓碑前对唯君的父母说些记忆里的关于唯君的一些事情,说她的优秀,回忆她的一切美好,惋惜她的早逝,叹老天的不公。娘娘也在人们交流这些往事的时候努力回想唯君的所有好来。
吊念的人三三两两的散去,剩下的与唯君比较亲近的人不安地陪着她的父母,仿佛觉得他们应该再多呆一会儿。戏剧的一幕,悲伤过后的人们又会变得快活起来,风平浪静,有什么会不同寻常呢?
娘娘从悲痛欲绝中醒来,拿出包里的照片还有一张名片,再次交到唯君母亲手里,犹豫着抱了抱她以示道别。“唯君留下的一些东西我回去整理以后给你们送过来,如果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以打电话告诉我。”
陪娘娘回长巷,一路无话,从唯君离开以后她表现的太过安静了,在她的身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唯君在我送她去医院的那天晚上就死去的话,娘娘还有我们的痛苦会不会减少一些?
“岑歌,你别这样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怕我也想不开是不是?放心吧,我不会想死的,唯君留给我的惩罚才刚刚开始,我怎么能失了她的希望呢?”
“娘娘,别怪唯君丢下你一个人,她的痛苦她的性格你比谁都了解,假若不是精神崩溃,谁不想好好地活着,也别拿这事折磨自己,好好的为唯君活下去,替她照顾年迈的父母吧!”
“我想休息了。”说完她转过身绕过屏风上楼,显然她不想听我再啰嗦下去。
我突然想起楼上房间里还没清理的血迹,叫住娘娘,“你先在楼下休息一会,我去给你把房间收拾一下吧?”
“谢谢你岑歌,暂时就先这样吧,过些时候我自己收拾。”
她的脚步声渐小,我一个人再呆着也没多大意思,帮她把门关上离开。
沈妈看到的就是我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比起上次已经少了一些让她心惊。
“你最近频繁地在家里出现,而且每次都能带给我意外啊!”
“朋友去世,帮她处理身后事,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
“以为你公司有事,又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打电话都不接。”
“ 对不起沈妈,让你担心了。”
“肯定很难过吧?哪天我去了,你能这样尽心尽力我心里也是欣慰的。”
我抱住沈妈,“别瞎说了,你可是我妈。”
“身上什么味?臭死了,快去洗洗。沈妈装嫌弃地推开我。”
洗完澡,懒懒的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沈妈带着卡迪出去不再来扰我。意识模糊地念着结束了,结束了……
最后昏昏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
与其说是这场回忆的艰难凝重,不如说是因为过去的生活困苦蹉跎。
巷里可是有了难听的风言风语。我告诉娘娘一些关于她们的传言的时候,她正打包唯君的行李,衣服、书藉、信件、奖章证书、明信片,还有她们的收支帐单。
“他们爱说什么我也管不着!”娘娘冷冷的说。
大多是臆测出来的话,我不能为娘娘跟他们反驳,那样只会给他们的谈资再添些料。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他们怎么就能捕风捉影地给娘娘她们编出这样的丑闻呢?
从没听说过一个女人抢了一个男人的老婆孩子,这两个女人怎么就能在一起呢?都没那活儿,有什么意思?更难听的话也没必要全都转述给娘娘,她说是不在意,可还长着耳呢,不想听也不代表那些流言不会伤到她,她心里自是有数的。
娘娘给唯君父母送去的东西并没有全部被收下,唯君母亲的意思是,唯君的衣服如果娘娘可以穿的话那就留着穿别糟蹋了,至少也是个念想。还有一张卡,里面是唯君的所有积蓄还有娘娘自己大部分的存款,加起来自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娘娘说,“这些钱本来是我跟唯君存着养老的,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转交给你们,我心里会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