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我等着她一会,我没说等也没说不等,就转身回屋,墨绿色印花及膝旗袍,将她的腰身裹的玲珑细致。扭动的腰枝,让我一下子想到了河里的那些水蛇。
再回来,她手上提了一个罐子,递给我钱,“囡,帮娘娘也买些豆浆吧?”
接过钱跟罐子转身离开。
娘娘,她的名子在这里读第一声最合适,因为别人是这样叫她的。不过长巷里的妇人都不喜欢她,说她是妖精。我一点也不讨厌她,我认为是她们忌妒娘娘,因为她们的身体从来都穿不下墨绿的旗袍。----其实我无所谓是否是你感情空白时的替补,又或者只是过客。
我怎么也不会知道,在跟卜艾的感情还在萌芽的时候,在我的思想,身体即将成熟的时候,在这长巷里生出了另一段爱情的故事。我对娘娘渐有了疯长起来的思念,在这个让人总会有风花雪月联想的青衣巷里。一些有着薄雾的早晨里,总是能在巷里见到她,她好像就是这样一直地守在那里,等待我的出现,然后对着我笑,与我寒暄。有风吹过的时候,我能从她的身上闻见薰香的味道。我不知道那香味是怎么来的,也许她的家里有燃香,也许是她沐浴的时候留下的,总之让我有些着迷。这味儿窜进我的鼻孔,溜进脑海,就在那里飘啊飘啊,思绪烦乱了,心跟着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上丢下一颗石子,发出咚的一声,随之有一圈圈的水纹漾开来,就那样荡啊荡啊,荡满了整个心房。那种感觉。
已是初冬,而外面的一切表现的却是深秋的景象,红色叶子在薄烟里轻舞的曼妙姿态,麻雀的细爪抓紧电线站在清冷的空气里。开始管不住自己的脚,娘娘的家总有什么吸引着我,浴室里的那个大木桶,正门里的那扇屏风,以及其它的种种。在我无法细究之前,这一切经过想象,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活动的画面。我喜欢每天都能在巷里见到她,在每个早晨,想要见她的心情远大过于卜艾,奇怪的是卜艾在我的生活里进进出出了那么多年的痕迹,却在跟娘娘说了几次话之后慢慢的淡去。对于这样的变化,我觉得很是羞愧,然而很快便又平复。
当娘娘的家里有陌生男人进出的时候,我也肤浅的跟长巷里的妇人一样,所不同的是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堵。以后的我顶着乱蓬蓬的长发,一副心灰意冷的神情从娘娘家门前走过。不再帮她买豆浆,或者其它她想要请我帮她做的事情,我的行为像极了闹别扭的孩童。长巷的一切还是那么静悄悄的,我是指望娘娘能叫住我,然后跟我说点什么,至于到底说些什么,我全是不在乎的。
我在一家店铺里看见娘娘,还是那件墨绿色的旗袍,外面加了件驼色针织开衫,头发挽成发髻。其实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样穿衣打扮,她的美就是与现在的环境很适宜,而不是她本身有多美。我站定看她挑选东西,是否应该跟她打声招呼。
她先走过来对我笑,“囡,买东西啊?”
“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敢看她,怕她怪我躲她。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刚看到卜艾也在,这会应该走了吧。”
听她提起卜艾,我的脸不由热了起来。
“还不好意思呢,是你女朋友吧?空了带她来家里坐坐吧。”
我急着跟娘娘解释和卜艾的关系,看到她笑的样子,我知道她是没有信我。
后来的一些天,路过娘娘家,我都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怕她只是随口应的我,那我去的确是尴尬,犹豫的空档已走过娘娘家很远。
长巷的雨天很是奇怪,庸懒的气息让人在这个时候想做什么便会去做。对着镜子给自己化了点淡妆,练习着微笑了几次,打开姥姥盛玫瑰花酱的坛子,偷偷地盛了些放进瓦罐。
雨水浸湿的青苔,在微冷的天里显的特别可爱。在娘娘家门前停住,灰褐色显得有些沉闷的门半开半掩,捏着门上的铜环轻扣了几下,好一会没人应门,重又扣了几下。许是午睡了,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吧?心里竟隐隐地有些失落。
阁楼上拖鞋拍着地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栏杆的地方停住。“谁啊?”
“娘娘是我。”
“囡囡吗?门没关进来吧。”
进了门反手将门推至先前的样子。屋子跟别个长巷的老宅无它样,进门的左手边青砖砌的小池子,池底长满厚的绿苔,两条红鲤静静卧在池底,天井里放了一口养天的大水缸,右手边的墙跟摆了许多瓦罐花盆,绿萝文竹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草长的鲜绿。
墙面上绘的红佛女图色彩已经淡了去。再往里有着高的雕花门槛的正厅,地上铺的青灰色的砖,暗调子的印花布艺沙发,老式的正方形红木衣箱上装饰了浅绿的印花麻,顶上吊的宫灯原是以前的老物件,在此间却显现出它的特别,正厅里留有些前主人生活的印记,但更多的是现在主人生活的气息。
屏风摆在正厅的右手边,做旧的蓝绿边框,姿态不一的四幅蓝调子的荷花图,咋以为是水墨,走近细看却是绣屏。
看的入神,娘娘从屏风后面的楼梯上下来,囡,来楼上吧,楼下怪冷清的。
绕过屏风,跟着娘娘上楼,楼梯间的墙上错落地挂满了大小不一的绣。所有的绣都是水墨的韵。这些应该都是娘娘绣的吧!为此娘娘在我心里的位置一下到了令我仰视的角度。
如果那时对卜艾的感觉是因孤单而生出的依恋,那么此时对娘娘的恋是出于想要爱。
我希望在一个成熟女人面前表现自己的从容淡定,以证明自己的长大成熟,然而故作镇定的神态在娘娘的风情里显的生涩不灵。
拎着瓦罐小心亦亦地跟着娘娘走过二楼的拐角,楼上靠里的房间都没有门,草帘子卷起用带花穗的绳子固定在门头上,装饰门帘是和风仕女布艺,垂到门三分之二的位置,恰到好处的位置,像衣着得体的女子一样优雅。
娘娘掀起布帘引我进去,这里门帘垂挂带给我的隐秘安静的感觉远比一扇门来的深刻,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所至。进到屋里有些无所适从,娘娘径直从我手里拿过瓦罐。
“囡,这是带给我的吗?”打开盖子,从我站的地方也可以闻到淡淡的香,全没有它的颜色来的那么浓烈。
我的拘束从瓦罐离手的刹那随之放开,姥姥做的玫瑰花酱。
看她随手拿过梳妆台上饰合里的发簪挑起一些放进嘴里,“恩,很好吃。”随后又挑起一些放到我的嘴边,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下巴。
“怎么,嫌它脏啊?放心吧,我从来不用它挽头发。”说话的眼神里全是认真的。
娘娘全然误解了我的意思,这样的举动只有家人关系亲密的人才会表现,我连说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张嘴。”见她举在面前的手没有收回的意思,坳不过,低垂着眼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
☆、仿若初识
“囡,你先坐一会,等我把手里的一点活绣完。”说话的空挡,已经坐到绣架前。
环视屋里可以坐的地方,与床相对暗紫色粗布双人沙发,坐定,有心思细看卧室的摆设,沙发正对着的是灰褐色带脚踏的老式雕花木床,淡紫色床幔里层白色纱帐相衬着。我最在意的是床上紫色缎子被面,那一片惹眼的紫让人一下子陷了进去,似梦的帷幕,在眼前无限的放大,以至眼睛跟着睁大,泪水将酸痛的眼睛润湿。努力移开视线,与床同色的细脚梳妆台,没有女人家的瓶瓶罐罐,单摆着几个精致的首饰盒子,里面收的应该都是娘娘的心头爱吧。
沙发后的墙上贴了半墙的大大小小的相框,起身单腿跪在沙发细看过去。两个身穿学士服的女子相挽而立,笑颜明媚,两个穿婚纱的女子牵手走下教堂的台阶,纯净画面幸福的印记,朋友堆里两个戴围裙的女子,所有的所有都是两个人的身影。
这些照片她们生活的片段,是爱的鉴证,我顾自想着,下巴抵着手臂趴在沙发背上,看着眼前这个穿针引线的女人,她的成熟内敛与照片上明媚张扬的她,让我看到了一个女子到女人的蜕变过程。变的只是容颜,不变的是被细纹妆饰的双眸,依旧盛满了对生活的执著。不是拥有幸福了吗?为什么现在却是独独的一个人。白的光随着娘娘的手臂抬起落下而跟着忽明忽暗。
“囡,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我哪有。”慌的直起身,视线重回照片上。“照片拍的很漂亮。”
“什么?”娘娘放下针线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寻着我视线所指的方向,“嗯,很久以前拍的。”
我调侃道,“有多久?”
“大概七八年的样子,也就是你现在的这个年纪差不多,你跟卜艾就好像那时的我们。”
“我跟卜艾只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你指恋人?”她眼睛里盛着笑意,娘娘是逗我的,却还要急切地去辩白。
有的辩解是因为真的清白,有的辩解却是因为心里有鬼。我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又或两者都是,跟卜艾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是恋人不是,不是恋人却暧昧着。
“卜艾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你和她在一起会快乐的。”
“你是在为卜艾说话,还是在给我指点迷经?”
“都不是,我是想告诉你珍惜的话不是在回忆的时候说的,眼前看到的就是你该珍惜,你觉得无所谓的东西,在你经历过一些事情以后,它将是成为最令你无法忘怀的。”
“那令你无法忘怀的是什么?”
娘娘转身拿起针线,停在那里没有绣的意思,“‘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生相依’,囡,你能明白么?”
我确实不懂,遂无法接着娘娘的话继续下去。
因为是阴天,光线早早地暗了下来。娘娘放下手里的活伸着懒腰走到我身边坐下,笑着拍拍我的头,然后靠着沙发闭起眼睛良久没有说话。
我胡乱地想着,她们曾经是否也像我们现在这样静静地坐着,只用心感受彼此的存在。我离她那么近,近的侧过身就可以数她眼角的细纹,发的油脂香混着洗发水淡淡的香,胸口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看到娘娘锁骨下一抹细润的粉白,感觉自己的脸微微地发烫,可以听到因为心跳加快而发出的咚咚声,呼吸不自然明了,许是娘娘感觉到我的变化,又或是她休息好的原故,她侧过脸看着我,在我没有准备时对上她的眼睛,尴尬使我本能地从沙发上移开,此时的我就像似一个偷窥而被发现的人,事情本没那么复杂。
“娘娘,我回家了,下次再来看你。”看着娘娘满是疑惑的神情,喜欢她的话并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情。见娘娘没有作声,走到门口掀起门帘准备离开。
“囡,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半转身的我看着娘娘,不知道她想什么。对于娘娘的话觉得有些意外。“就是下次啊!”
“我知道是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
我一时语塞,就白白地看着娘娘。见她嘴角憋不住的笑意知道又着了她的道。
“囡,那你出去的时候帮我把大门锁上,钥匙就在墙边那个绿色的花盆下面”。
我不解,“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太累了不想下楼。”
“嗯,我知道了。”
“钥匙放你那吧,来看我的时候,自己开门就是了。”
下楼的时候,似乎明白娘娘的意思,又不全明白,突然发现二十七还算年轻的脑袋全然跟不上娘娘的古怪行为。
走到院里便看到墙边绿色的花盆,盆里的植物茂盛的似乎忘记了冷的天气,推起花盆,从盆底出水孔漏出的一点泥里竟然有细小的蚯蚓在蠕动,暗红色透明的躯体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拿出钥匙放好花盆,锁好门才发现忘记拿伞。细细的雨将衣服头发刚刚润湿,已经到家门口,未进门,隐隐听到屋里传出的说笑声。来客人了,这个天谁会来。院里墙脚边的菜叶经过雨的浸洗鲜绿的勾起我的食欲。这便是娘娘与姥姥的不同,一个妇人选择在墙脚边种上各式的瓜果蔬菜,一个女人选择种上各种花草,而她们喜欢沉浸在自己的针线里,穿织着各自的平淡细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