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问扬之,尹红最近还好吧?
扬之刚挂掉尹红的电话,并不看我,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应该还好吧。
……
然而扬之忽有一日对我说:“小哥,我跟尹红分了。”
他说这句话就好象说“小哥,今晚你吃了什么?”
我跟所有的旁听者一样,只想得出来同一句话,为什么?
扬之已从书柜的侧脸处流转到窗台的下颌,他把自己卷在青花流云的窗帘里,像一捧渐渐幽入暗处的百合。
“她跟我都忽略的一个事实是,我是gay,我根本不可能爱上女生。而且,我也不打算逼自己爱上女生。”很久以前,扬之早就寡淡的语气。
“我不知道她究竟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会从一个拉拉从良为一个尘世烟火的女子,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在逼自己,你知道的,心理的变性更恐怖于生理的阉割。我跟她不同,她准备屈服了,她受够了。我虽然孱弱,却仍旧还没有放弃与这他妈的世界干上一场!”。
扬之的表情让我突然想起那日同他一起看《米尔克》,他说小哥我没本事对全中国的同志说我是扬之你们跟我干吧,但我不会屈服,我原本想,我们生来如此……
他又说,小哥,家里的事还是要暂时麻烦你了。
扬之谙熟尹红的脾气,就像他谙熟我的肩膀。他情知由死党变情人只需双方点点头,可是由情人再回到死党那就是两人的杀头了。既然不可能,扬之也没有犹豫。他删了尹红的电话和扣扣,MSN和伊妹儿,并将一切陌生人的号码全部屏蔽。后来他想,即使他不屏蔽的话,凭尹红的脾气,她也决计不会有任何的纠缠与解释。而这一切自始至终,尹红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一切仅在一条短信后迅速结束,像极了奥斯威辛的那夜不留声迹的屠灭。
我于是想起了这段日子的种种,他劝退了李子,开除了尹红。爱情的寄宿学校里他不允许虚假与屈服,即使只在一间空敞的教室里,做桌椅板凳的老师。
第六章
窗外又下雨了,这个季节,云南的天气也掺和进我故事的泥巴里来了。这里一片泥泞,我的回忆受阻,笔尖的呼吸有些紊乱。
约莫过了两周,扬之电话过来说,尹红死了。
扬之得到消息时,尹红都已经完结出殡了。一位自称是尹红室友的女孩来找了扬之,在挨了若干巴掌的耳光和周身的cat fight后,那女孩哭着对扬之说了以下的东西。
锦失恋了,找到了尹红。尹红最怕的就是这个了,就像《春光乍泄》里黎耀辉的那句话,何宝荣将‘重新开始’这句话挂在嘴边,这句话对我很有杀伤力。因为不管我们之前是分是合,是爱是恨,只要每次他说出这句话,我总是会和他再走到一起。她说锦是她的劫,只要她求她,她就从来不懂拒绝。所以扬之及时或仓促地成了她的男人,尹红或许只想躲在扬之的怀里避开一切锦的图像和声音。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回到之前万劫不复的境地。
锦被扬之辟邪之后,那个女生说,又一个女生出现了。女生说,那个女孩子暗恋了她三年,到了最终,心的容器终于盛不了疯狂发酵的爱情时,她表白,却遭慌乱的拒绝。而正当那个女生决定无声退出,并准备默默等待的时候,尹红却突然死了。
尹红对女孩儿说她是好不容易改为吃素的吸血鬼,唯有在看到扬之时,唯有在感觉到扬之的气息时,她才能安定下来如一只温柔的幼兽。其实有时候,爱情就是心里陈酿着的酒,即使你打不开,即使你喝不到,但只要跟哪怕一个空瓶在一起,那酒香,分明是不可抵的。
“她说你是她的贝拉,她说如果没有你,她会陷入另一个血的漩涡。”女孩看着他,泪水爬满了她威廉古堡似的面颊。
当然这些扬之都不知道,当然扬之不知道的还不止这些。
他不知道尹红为他减肥的时候其实已经患有了厌食症。他不知道尹红攒钱借钱陪他旅游购物、买吉他时,其实每顿只吃一两白米饭。他不知道尹红在道馆里拼命搏杀时,供应她能量的不是那一两白米饭,而是心疼他的眼神中,总是流露出的没有安全感。他更不知道尹红即使是在生理期也要与他发生关系是因为她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扬之的扣扣心情,里面有另一个男生的声音与面容。而为此尹红新伤旧疾跑了近两个月的医院,而那些贴着化妆品商标的瓶瓶罐罐装的其实不是化妆品,那可全都是酿着苦辛的药啊!
扬之的哭泣在电话的这端渐次变小,我仿佛又听到了雨声。
而尹红终于在卧了两个周的床之后,突有一天神清气爽地下了楼。在一群室友的惊讶中去食堂美美地吃了顿午饭,甚至去陪那女孩打了会儿篮球。下午她回到宿舍,像那年收拾锦的东西一样处理着关于扬之的一切。她小心翼翼,象是在处理一个总是腐烂的伤口。她还是习惯掩埋,收拾好后,趴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青色眼皮似的薄暮。在室友一触即断的目光里,小心翼翼地离开去了学校后山。待她好不容易爬到后山并找到一处颇为隐密的树林时,天早就已经黑了。因为长期贫血,她早已经体力不支,晕眩的感觉让她迷了路,然而那夜偏偏又下起了暴雨。慌乱中的尹红无处避身,遂从小路一路奔回,手中还抱着扬之的那个纸箱。一番疲命的找寻后,途径黑夜的鄙夷暮色和树林的装聋作哑,尹红不小心从山坡滚下,山虽不高,坡却够长,最致命的是坡底还嬉笑着堆碛的乱石。半夜人们找到她时……她只是还抱着扬之的那个纸箱。
一口气写到此,我不禁拽住记忆的每一个衣角不敢稍有动作,秘密花园的旋律在我耳中静静流淌。我想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秘密花园,埋葬着一切他最珍贵又最伤害的过往。
我并未腾出身来,容自己思考一些关于死亡或者爱情,甚至青春的话题。我不言语,我只是知道故事要结束了。我们在演了一出一出的剧目之后,是要流离于之前的情节还是把不多的眼泪撒向之后的滥觞?扬之说,他还会在孤身的夜里偶尔抽搐似的想起尹红,然后泪流满面。我没有说话,我知道,再真实的心疼也会被时间威胁得做作。就如七堇年所说,忘却是一种原谅,即使是最不高尚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