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若非年相若——公子亦邪【完结】(38)

2019-06-11  作者|标签:公子亦邪

半年后我终于回家了。

从小站下了车后,就看到前来接行的妈妈。我东成西就地跟她闲扯,最终从一片逻辑的混乱中归结入扬之的主题。妈妈说,知道你要回来,同学叫玩都没有出去呢。我握紧了手中的帆布包,背过脸去笑着看远处滴青的麦田,包里面有买给扬之的王菲唱片,王菲是他最喜欢的歌手了。

然而扬之见了我只是笑,他伸手去接我的行李,一双眼睛在我锁骨以上瞳孔以下的区位里犹疑不决。我登时心中梗塞,如遭人重击后铁青的眼眶。将近两年了,他如今仍是提着这般让人心疼的目光看我。我高他不多,却也足够睥睨,我走向前去想要抓住他的眼睛,他就突然离开说你先坐着,我去帮爸爸弄几个菜。

那个时候我是后悔的,后悔我们之间横亘着的一切。我觉得再也没有比扬之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更可怕的事情了。我就突然想起包里的王菲,我想你个悲摧的王菲,丫的你真不该唱那首掉血掉肉的红豆。

我觉得那天我是纯粹想找茬来着,晚饭后,我们回到东街的老房子里。闭上大门后,扬之早就溜回了他的卧室。借着酒的思绪上了楼去,我就去敲他的窗户。扬之就动作十分欢迎光临,表情却暂停服务地给我开了门。

我拿着遥控器说,出来跟我看电视。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表情无辜的地板说,我困了,我想睡觉。

我就痞起我的微笑,我说你想睡觉?我不良少年的语气,要不要我陪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哥你可不可以别这样。

我听到他喊我小哥这两个字就立马崩溃了,我说我怎么了,我不就是要你陪我看个电视么,你丫的至于么,都两年了你知道么,都他妈两年了!

话没说完我就泣不成声了,我就去找他的眼睛,我继续吼道,你还知道叫我小哥,你他妈的还说我狠心!

扬之就突然站了起来,他的眼中浸满泪水。他吼道,你有什么不明白!我们这样又是为了什么!拜托你他妈的坚持一下行不行……

他背过脸去,又声音含混地补上一句致命的,你是我小哥,你要叫我能怎么办?

我胡乱地擦掉泛滥的泪水,我借着酒的肝胆看定他,我扭住他的手臂,我无比坚定地说,我要你跟我看电视。

他就反抗,他推开我撞到闷哼的门上,我从墙壁浊重的呼吸中走出,我揸开双手,我们就又不知多少次的厮打在一起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扬之在我身下就只有发声却无力还手的份儿了。他还是骂我,我用吻去堵他的嘴时被他咬伤。我从他的身上起来,我抱了他的身而去,我把他轻轻放在客厅沙发上。我打开电视,我找到了音乐频道,我把遥控器扔到他的手上,我坐到他的身边。我说,你小子好好陪我看电视,哪儿都不准去!

扬之就像小时候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扑进我的怀里,他不说话,他只是哭。他的泪水从我的脖子探入,像他夜里有着清凉眼神的手指。我把嘴唇贴上扬之的刘海,他的刘海没有牙齿。我又拭去不断流下的泪水,我有话想对扬之说,我想对他说,不管我们是兄弟情人或者仇人,你永远都无法否认我们彼此相爱。

两个彼此相爱的人,你能要他们之间有多少熟稔的躲避与信手拈来的陌生呢?

我抚住扬之颤抖的脊背,我张开眼睛就看到满屋子泪水的晶莹。我不知道我们哭了多久,我只看到电视一片雪花,然后扬之抬起头来,我就又看到他的脸上盛放的青花。

扬之找到了我的碴,我在他给予的漂浮中迅速飞升,又顷刻沦陷。之后重重地摔下,碎裂的情绪成了年年在我头顶上咒骂的星空。

诚然我不是一个被小头决定大头的男人,我想要的不是扬之温柔的腰身与丹药般的朱唇。我只是想告诉他,我们彼此相爱,而相爱的人本无理由就此伤害下去。我还想告诉他我们要对过往释怀,因为我们还要继续相爱下去。但那年我失败了,在还未来得及将这些话诉至扬之的耳膜,我被太多模糊不明的东西绑架了去,在那次的绑架中我失去了更多。之后我狼狈地逃离,为抛躲一场沁满泪水的狂欢。我于是认为扬之,是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次试图的治疗都只是徒增一番疼痛的剧烈而已。

一年的沉默后,我又出现,背负着多年的星空和夜晚,在同样有着绿色瞳仁的夏天。而扬之面对我摊出的拯救,翕动桃花般风薄的嘴唇,他看定我的眼睛,说,小哥,算了吧。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只喜欢男人,也只能喜欢男人。说完那句话他就走了,留我一人受此言语的熬煎。之前思定的一切顷刻泫然,我狼狈犹如自作聪明的江湖小贩。

扬之说他只喜欢,也只能喜欢男人。这句话比共产党人赢了天下都更加决定我的世界。

那是高中后的第二个暑假,因为扬之的这句话,我没在家待多久就又回到了市里。我彼时看着扬之桃花般凋落的转身,我在夏天便开始为明年的春季发愁了。我本以为我们只要对过往释怀就能重继兄弟情谊,没想到扬之的性向比我更先做好了他的打算,我想我的话或许能够打算一阵子,而扬之的性向则足足能打算一辈子。

我很快给扬之写了信,这封多年前就该寄出的信,不知此时前往,会不会辱了我的使命,成为一粒过期的药丸。

我仍不放弃,信中我说,扬之,让我们忘记过去好不好,我们彼此相爱。而两个彼此相爱的人本无理由继续伤害。我想我的道理永远足够多,虽然他们不必有着花月的行色,也不必勾兑上眼泪和酒精的萧索。

扬之回信,并不避讳。他说小哥你别傻了,你不知道忘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不爱么?大多世人都神色凄然地避了此字,改说成忘了。真要较起真来,谁他妈能狠下心来说我不爱了?

那两年里我们通信很多,我一有时间就会写信。从每个他泛滥诗词的春天到每个我不敢轻语的仲夏,秋季开始在人间安坐时他的文字就透凉了起来,到了冬季,不知为何,仿佛他的身边有了什么恒温的所在,他的文字也因之有了烛火的色彩。而扬之也熟谙我的脾气,但凡关系重大之事,我都是凭了白纸黑字才肯托付,又是都凭了白纸黑字才肯相认的。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十年真题抛到一边后,我在纸上认真写道:化解他眼神中那副锥心的躲藏,仍做回爱情之前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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