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下游水道,漕运、邮传也时常延误。尤其御河狭窄,时常泛滥成灾。
“就算这些都放在一边,大河对我们的北方防御也极为不利。当初先皇北伐之时,因大河下游水系紊乱,粮草运输、战
报传递均受牵制,险些误了军机。所以先皇下令凿了六塔河,想让北流改走东流,只是当时水部司不得其人,六塔河凿
得过浅。
“如今北方在先皇那儿吃了亏,失地千里,定是想讨回来。陛下,微臣认为,凡事应以保全社稷为重!”荀瓒拜道。
“社是土地,稷是五谷。不顾百姓安居饮食之本,并非以社稷为重。”闻重手扶座椅,驳道。
“闻重,你休坐在那里谈玄论道!每次提此事你都推说没钱,盐税、茶税、丝帛税、夏秋农税,这些收来的钱都哪去了
?难不成都进了你的钱袋!”荀瓒见闻重这副淡淡的口气,当即怒发冲冠。
“每年户部有收支明细,荀大人何不去查?”闻重为官清慎,涉及公事鲜少表露喜怒,“骑马行路,三日不食,纵是千
里马也寸步难行。先皇十年征战,非有个三年五载不能缓过劲儿来。而河道一修,必然要倾掉天下一半的财力。”
“先皇为南国争来多少疆土,你竟在此诋毁?”荀瓒喝道。
“金石厉而常遭磨损,水惟其柔方得长久。先人开辟疆土,后人若守不住又有何益。若是先皇再披战甲,我甘为马前卒
,又有何推辞!”闻重眉头蹙起。
“两位爱卿,”天衍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朕听来听去,二位其实都是希望社稷稳固,国泰民安啊。殊途同
归,何必争执至此?还是就事论事吧。”
闻重起身道:“陛下,黄河流经西北,携带大量泥沙。凡河沙淤积均是先在下游,下游堵塞,上游自然要决堤。河决大
多由此。下游加固河堤,疏浚河道,上游植林木固定水土,可缓解水患。漕运、邮传之事,即使改了河道也未必有效。
河是南国命脉,每年投入精力是必然的,并非一劳永逸之事。我知道北方危机四伏,可如果人力财力不足这仗如何打?
改河道需要壮丁需要银两,当年六塔河修了三十六里,耗费整整十年,然而一夜决堤,前功尽弃。”
“闻重,你便是怕这河道修成,却挽不过大河吧?”荀瓒虎睛一瞪,骤然一个转身对天衍五体投地行大礼,“陛下,微
臣荀瓒今日立下军令状,若挽河不成,臣摘去这一品乌纱帽,引颈就戮!”
天衍惊得急忙下去扶起,闻重亦未料到,愕然伫立。
“荀大人何须如此?”天衍把年过五旬荀瓒扶起。
“臣……不愿见先帝拼死取得的战果,再被北人夺回去……先帝英明神武,先帝他是……明君!”荀瓒直率而易动感情
,一时竟老泪纵横。
“荀大人,您既然都已立下军令状……”天衍回首看了一眼闻重,“朕便信你,即传中书侍郎拟旨,早朝时便令工部着
手此事。”
大河改道的事尘埃落定,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来随着进入七月,河北河东连下暴雨达半月之久。每年六七月份正是黄河的伏汛期,河水暴涨,下游河水已纵横两岸
。
百官还未从大河改道的风波中晃过神来,宰相闻重领命御史之职赴澶州治水的圣旨便再次让整个朝廷波涛翻滚。
虽然众人皆知闻氏祖辈研究河道水利,如今又有洪灾的客观原因,然而这两件事离得太近了,让人不得不怀疑。一时间
闻宰相失势成了众人见面时的谈资。
只有天衍知道,闻重是如何无视自己的劝阻,执意要领水官事赴澶州的。那时澶州已是一片混乱,派去的官员均无法控
制局面。闻重连代宰相职的人都想好了,一心要走。送闻重那天,天衍隐约觉得,闻重似乎急于离开京城。
就在闻重的马车出了城门不久,一匹单骑飞驰而来骤然勒马。
天衍认得这人是壮武将军李思骁。
“闻重呢?”他张口便问。
“已经走了。”天衍对这人有些好感便回答道,旁边随从皆嫌李思骁无礼至极。
李思骁怅怅地望了城门一会儿,又一言不发的兀自飞驰离去了。
天衍尽收眼底,不知为何,他蓦地有些不痛快了。
第十六章:澶州洪水
澶州与商胡皆临黄河,自商胡北流商胡大河,澶州在商胡上游。
闻重到开德府,见了知府刘奉轩。
“下游泥沙淤积,水堵在澶州境内,如今大水满上河堤,官兵们皆在加紧修固河堤。”屋外倾盆大雨哗哗作响,刘奉轩
言简意赅道。
“灾民多少人,如何安置?”闻重问。
“有些地方失去联系了,无法计数,现在安置在开德府的有三百多人。”
“救济粮得走旱路,几日后会到,”闻重看着澶州地图,“派人通知河北东路节度使,让他疏通下游河道。”
“是!传令!”刘奉轩吩咐信使。
天空一个响雷,闻重收起地图,转而对刘奉轩道,“刘大人,请带我去商胡埽。”
两人带一对人马赶到商胡埽时,见河堤数百赤膊壮汉正用沙袋石块堆积河堤。“河自决了商胡埽改道北流后,这里水就
一直如此湍急,这么多年都未变。”闻重望着怒号的滔滔河水。
周围雨声嘈杂,闻重与刘奉轩二人对话不得不大声吼着才可听到。两人商议一番,回到城中。
几日后,但见商胡埽处有无数竹笼,内灌满石块,堆筑河堤。闻重说这是当初王延世的旧法。天时雨时阴,缠绵数日,
下游河道亦疏浚了多处,水势稍稍缓和。
闻重几日来马背上奔波,风吹雨淋,衣服干了湿,湿了干。好在闻重幼时随父亲翻山越岭,底子好,所以虽作了多年文
官也尚且吃得消。此时夜已深了,闻重和衣盖严被子躺在床上,却还是感到一丝丝凉气。
看了这几年的雨水,年初时他便有所预感,当时已想定,若是黄河涝灾他便亲自走一趟。尤其是这澶州,他爹爹当年便
命丧于此。
从小生长于河边,幼年行走在河边,守孝三年于河边,与泰明帝结识,亦是在河边。倘若死也能死在河边,或许能死得
从容些,闻重不经意的想到这些,又用力摇了摇头。滂沱大雨的夜晚,他总是显得有点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