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冥界出来的那一瞬间,楚穆忽然就被外面刺眼的阳光弄痛了眼睛。
还是来时的那条路,隐蔽的边郊山崖边,野草长得都快有腰那么高,天空是被水洗过的空。
烈日炎炎,连飞鸟都不见。头顶是盘旋的薄云几片,仰了脖子看着只觉得会迷失在这样空无一物的天地间。
魂魄已被锁入富贵的符咒中,猫妖从冥界出来就再未说一句话,除了偶尔踩断枯枝,青草被风带起时交错的沙沙声,简
直安静得怕人。
楚穆看了猫妖略显单薄的背影,终于还是问
「那只狼会死吗?」
「……我不知道。」
「会连魂魄也被打散吗?」
「……大概。」
楚穆咧了咧嘴
「可惜从头到尾,圣逸皓都不可能知道有这么一只妖。」
猫妖顿了一顿才继续迈了脚步
「……嗯。」
蒙征说他也只是七皇子众多门客中的一人,那些人引经据典在大殿上出谋划策手舞足蹈的时候,他也只是安静看着主位
上的那人而已。
那么不起眼,或许连名字都记不住。
他们从未有过什么交集,唯一一次也就是七皇子某夜忽然惊醒,准备来喂血的狼王逃离不及只得退到小院。
谁知那皇子不好好睡觉也披衣而起,走到小院石桌前拂了上面七八片的枯叶坐下自己摆起棋谱来。
深秋的夜是极寒的,蒙征抬手唤了火点燃宫灯想了又想还是走出,皇子殿下那么晚了——圣逸皓甚至都没奇怪这么晚了
还有其他人在自己寝宫的小院,只问要不要来下一局?
这一局就是一夜。
皇子赢了半子,未等天完全亮起来就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蒙征把他送回床榻,回来看到枯叶又快遮了石桌小凳。然后在东边第一声钟声响起时候,他终于伸手拂乱那盘残局,而
后转身离去。
他怕是早已记不得十一年前救过一只苍狼,记不得六年前和一人下过一夜棋,最后赢了半子,就更不消说百来门客中最
最不起眼的一个。
怕是连姓名都记不得。
那便就是了罢,也足够。
狼王转身时候浅浅看过猫妖抱着的圣逸皓,依旧什么都不知晓地茫然睁着双眼,神情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看了他六年,晋位,娶妻……也足够。」
天空有巨大飞鸟鸣叫着飞过,楚穆抬头看它纯白的翅膀,草地上有被落下斑驳的影子。便问
「如果我说我会呢?」
猫妖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随口问
「会什么?」
下一刻楚穆就死命拽了他腕骨,死命拽啊死命拽,用简直要捏断它的力道。
「我说我会,若是三十年寿命能换回你。」
「哈……」
「若是你也知恩图报点,愿意花几十年陪个短命鬼。」
「哈?」
楚穆吸了口气,桃花眼就眯起来,边角翘起春光盈盈。
「不过三十年阳寿,换你半生相陪……那便是我赚了。」
猫妖有那么一刻震惊至极,有那么一刻楚穆都觉得他似乎会崩溃一般,碧色的眸难以置信地盯了自己瞳孔细微地收缩。
不知这是什么心情,记忆中他楚三少从未,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这种胸口紧得发痛,再呼吸不到空气的窒息感觉这下
子一天之内居然还尝了两次。
手心都要捏出汗楚穆也不知自己在等一个什么答案。
猫妖却在下一刻恢复了平时模样,嘴角的笑一点点勾起,却半分温度都不带。
他在手腕退出楚穆手心时候垂下了眼,耳后乱发长长刘海就掩了此刻表情。
「不……我会立刻就还清你这三十年。用不着半生。」
也读不出感情。
圣逸皓清醒过来那天清晨,越大侠几乎是扭着秧歌一路奔出来。
管也没管楚三少和土豆大眼瞪小眼的气势之战正在顶顶重要的胜负关头,从墙头一跃进来就拖着楚穆撒欢。
「皓哥哥醒过来啦!!!」
楚穆只那么一分心,手里的莲子羹就被土豆……舔了。
悲愤地看那只死肥猫欢快地霸占了整碗,趴着碗沿整个大头都伸进碗里舔得穷酣畅。三少很恶劣地想我呸,撑死你个吃
货。平复平复心情习惯地伸手揉揉郡主发心
「那怎么不去陪你皓哥哥?」
圣晓月这就在角落画圈去了
「呜呜他说想要一个人呆会儿……呜呜居然嫌我吵…… ……」
那夜七皇子睁开眼,只觉得混混沌沌迷迷糊糊。想坐起,浑身竟是酸楚僵硬,像是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披了件薄衣这就出了寝宫。
月在云层之上遮遮掩掩,凋零的夏花这就三三两两落了一院。他走过去看石桌上的玉石棋盘,星罗密布纵横交错只是残
局已乱。
至今,都未曾知晓那到底是真实还是因为太压抑而造就的一个梦。
他似乎和一个陌生人,不言不语下过一整夜的棋,最后是他赢了半子。
醒来时却是在自己的床榻上,那局棋那个人什么都不是真的。甚至树影下那人容颜都未看得清晰,只知道他有一双极冷
极亮的眼。
后来听从父皇安排,娶了妻成了家,也渐渐不去想那个梦。
直至有天他注意到一个站在角落的门客
「喂你——」
他便转过身,一只眼上有道长长的伤痕
「殿下?」
「你……的名字?」
那人浅浅笑了一下,抬手
「蒙征。」
圣逸皓张了张嘴,最后说
「……恩,没事。」
那种
「你是不是他」
的蠢话,又怎么问得出口。
冥界因果薄上白底黑字,记得分明——圣逸皓这一世的偿还,便是
「错过」
错身而过。
第三十三章
前夜又下了整晚的雨,天就彻底凉下来。
算算日子这立秋都快了。大多过了会试的学子不是闭门苦学就是拜访朝中元老家国天下一番再寒碜恭维一番。
八月十五,站在金殿之上,承蒙圣恩亲见龙颜。从此就是飞黄腾达,人生得意。
被认为人生将会最得意的楚穆楚三少,这会儿却百无聊赖趴在自己窗台上,看屋顶青瓦夹缝中一丛翠绿翠绿的草正被雨
珠折得弯弯。
那边楚二小姐还在跟小丫头玲玲抱怨了这就入秋,那件刚做的绫罗纱裙还未来得及穿。大嗓门的王婆拍着胸口跟邻里说
着南边城口李家才娶了亲,前夜就死了五口人。喜事刚过就要办丧事,造孽哟,吓死个人哟。楚老爷打点着生意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