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去了哪里,偶尔见着眉头皱得死紧连楚穆晚归都没功夫再管。
日子平静得……有些无趣。
伸了个懒腰楚穆坐起身,目光落在书台一角。暗红暗红的一方烛,凑近了还有种说不出的异香。
南柯烛。
有只梦貘曾把这个放在他手心,语调冷冷说了它能教你看到想窥探的梦境。
想他楚穆出生富家,又自持才华,也曾纨绔风流也曾纸醉金迷。二十几年都过于顺当。想要的东西向来手到擒来,让他
费心留意的东西实在是少之又少。
谁家小姐含情脉脉紫金小娇珠玉轻帘后半遮半掩的一眼,谁家有女初长成见着了他便赶紧垂了头耳朵都红得透亮,又是
谁说青楼女子薄情无义然欢场卖笑苦楚谁知也只有那个儒雅的公子从来不曾轻看过,便失了一颗芳心日日守夜夜念只盼
君一顾。
当年郡主要嫁状元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楚三少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却不知多少女子落了伤心泪,青丝断胭脂碎。
圣千墨拿折扇点了楚穆额头,亦是似笑非笑多情亦是无情,这样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三少?
怕是的确不懂。
他想窥探的梦境想知晓的过往想要完完全全了解的人……只有一个。
那时他大惊失色,然后大彻大悟,最后抚掌大笑——或许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终归是有些无趣。他想所以才想和你继
续玩下去。
我这便要看一看,很久很久前的天雷你为谁而受,擅入者死的冥界又是为谁而闯。
那又是什么,是什么让我冷心冷性的猫妖大人流连人间,两百年。
楚穆刷地收了折扇,冷冷笑起来。站起身关了檀木窗,关了窗外一院的喧嚣。
屋顶上青瓦间那丛翠绿翠绿的野草终于被旁边那只大眼睛的小怪给折断,叶片上的水珠这就骨碌碌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砸在窗棱上摔得粉身碎骨。
拿油灯点了红烛,青烟这就一点点升起。袅袅。一室的物什,连着那双盈盈泛光的眸子全都模糊起来。
他便闭了眼。
再睁开,就是另个世界。
原本并不很繁华的小镇,却因为正赶上庆典灯会,到处张灯结彩,连这样边远小城漆黑的夜也被映得亮堂。
他站在一座石桥上,旁边人群熙熙攘攘。
农家姑娘扮不出什么娇羞姿态绫罗金玉一身布裙却也鲜艳,头顶上一朵红梅娇俏回头大声招呼着同伴看那个大红灯笼可
好看?还梳着双垂髻小孩盼啊盼啊一年也就这么一回闹腾,这会儿怎么静得住,任心焦的母亲在身后唤了撒欢地满场子
跑。又是哪家新婚的小夫妻,牵了手看会儿灯又看会儿身旁人偶尔低声几句情话,羞红了脸这就人比花娇。
楚穆安静站在欢乐的人群间,目光却紧紧锁在十步之前。有人墨发白衣立于青石桥边,就是一副静止的画面,移不开眼
。
「喂」
却有人不知好歹,斜着凑过身子声音中满满笑意
「想不到山脚小村也会有这番热闹吧?你看你看,还是出来走走比较好?热闹热闹才有过年的气氛不是。」
深蓝色长衫,长发亦是束得随意。即使隔了些距离面容看不甚清,那个人,楚穆确实认得的。
纪青玄。
果然是他,果然是。三少不知自己何等心情,猫妖宝贝的那方镇纸,昏迷前呢喃的人名,窥心幻阵中唯一能迷惑他的影
子……都是他。
猫妖看了桥下半晌,轻哼一声算是作答。侧过身的时候,楚穆分明看到波澜不起的碧色眸子却已化了几分暖。
心下,莫名就生起几分痛。
他们在前面走走停停,楚少也默不作声跟了一路。
那时正圣氏皇族内乱,首都安阳兵荒马乱。而这样避世的山下小村年还是照过,灯会还是照开。花灯迷离了眼,欢笑冲
破了天,朱扇半遮了笑颜,暗香盈满鼻尖。
夜色中他看得分明,他们状似不经意扣住的双手,冷冷容颜上终于融化了的柔。
远处几声更漏,便有绚丽的烟火冲上楼,一起迎接新年的人们便抬起头,看烟花大朵大朵盛开在头顶彩光一片片映入眸
。年华又。
纪青玄就在这时展开君璃手掌,含着笑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写了八个字。
莫失莫忘,地老天荒。
楚穆浑身一颤,却看猫妖已经收拢掌心,纪青玄便拿手覆了他手背,认真问了,可好?
猫妖再抬头时候眼里一抹厉色,冷了眉目问,你可当真。
当真。
绝不反悔?
不反悔。
好……
他便忽然笑起来,像是整个寒冬都暖了。
……那我便认了这个莫失莫忘,地老天荒。
冥界少主曾说过,他就是个蠢,就是个猪。
圣氏的小王爷也曾说过,他和你不是一类人,死心眼,一根筋,不撞个头破血流绝不回头。
安阳第一大才子楚三少而今终于明白,自己晚了纪青玄的……又何止两百年。
软青帐被人放了下来,烛火的影子一跳一跳晃在窗纸上。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若不如此白梅也不会这样香。楚穆仰着脸站在木屋前,看到细小的雪花又开始下下来,在纯色
夜缎上纷纷扬扬。有一片就这样直直落入他睁大的眼中,很有些凉。
透过窗隙小缝,是谁捧了谁的脸,是谁印上谁的唇,是谁修长手指挑开束腰缎子一寸寸,又是谁长发铺了满肩微微难耐
扬起脸。
指甲便嵌入掌心,楚穆说够了醒来吧。
南柯烛还剩最后半寸,他伸手直接覆盖住那略略泛青的火焰,灼烧的痛楚几乎从手心一直蔓延到胸口。
不要再看下去了,醒来吧。
第三十四章
猫妖抱了一摞卷轴进门,就看到有人站在桌案前。
整理书目一天,累得骨头都要散架,猫妖看到他似乎有些讶异,那句惯有的
「三少莫不是又寂寞了夜游好玩吗」
的调侃也未说出口。
在桌台上放下大捆竹简,他轻叹口气,说楚穆你又跑来干嘛。
楚穆这便回转身,月光冷冷撒了半边衣袖容颜藏在暗色中一片模糊。
「黎村的豹子精说过——」
他缓缓开口,
「以前的你法力高强,山主都敬畏几分?」
向前迈了一步,
「怎么现在连富贵都能禁制你?」
猫妖一顿,关乎面子问题直觉张嘴反驳
「小秃驴他本来就——」
「他还问过,」
楚穆打断他,又向前跨了一步
「你这两百年是如何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