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 作者:贤三【完结】(15)

2019-06-11  作者|标签:贤三

  “挺好的,老板人还可以。今天中午就我,晚上人多,我跟同事一起上。”

  “嗯。”黑衣人点点头,“在外打拼确实会比较辛苦,你们一开始要顶住压力,后面自然会好的。”

  “好……好的。谢谢领导指示。”朱进被这样的气势所折服,情不自禁腰杆挺直神情肃穆,领导,真的不一样!给他一根辫子他现在就能立刻跪安。整个饭店有了他都要蓬荜生辉了,领班也不偷懒,亲自上阵送菜,老板炒菜更是小心翼翼,一个香菇菜心做出了佛跳墙的肃穆感。啥叫面子?人家坐在那里一声不响,所有人上赶着送面子,自己也好似沾光捡了一张面子。毛大明进饭店吓了一大跳:哪能三点多钟还有人在店里吃饭?吃得跟玉皇大帝一样。

  黑衣人抬头看了毛大明一眼。毛大明没工夫理他,径直去后厨找老板。他刚刚去酒店面试,运气好了,派司了,直接喊他夜里去试工,他要跟老板请个假,又开始乱话三千讲外婆生毛病快要跷辫子。朱进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在旁边不敢拆穿。

  老板受不了,摆摆手:“走伐走伐,统统给我下班。唉,朱进你晚上还是要来的哦。”

  “晓得了。”

  “得嘞!我去看我外婆了哈!”毛大明给老板敬了个礼,活脱脱一个陈佩斯吃面条,就冲这份气质也真不晓得哪个酒店肯要他。很大胆了。

  我醒来时,天色暗了些许,朱进在厨房的影子影影绰绰忽明忽暗。我环顾四周,依旧是没有什么人的样子。“他们呢?”我朝朱进问去。

  “小丁跟着他们俩坐快艇海钓去了,嫂子在楼上午睡。”

  “哦……”我揉了揉眼睛,迷离地望向窗外。yá-ng光渺茫。

  不一会儿,朱进拿了两杯咖啡过来:“睡醒了?”他将一杯手冲咖啡端到我跟前,坐在了我的旁边,看着大有要与我畅谈一番的气势。于是我主动开口,说:“你也是太闲了点吧,咖啡机不会用哦。”

  “诺诺以前教我的,我看老赵这里工具都全,冲着玩玩。”

  “我真的是搞不懂你了。”我端起咖啡看了看,狐疑地尝了一口。好像过萃了。“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兄弟打架还要理由么?心里不痛快,找个发泄呗。”

  我惹不住笑了出来:“你心也是太宽了点。”

  “小丁心里一直不舒服。陪他打打,他知道我也不会恨他。”

  “嗯。”

  “毕竟我有错。”

  “我们都有错。”

  朱进此刻穿着他最爱的短袖汗衫,这件衣服他穿了能有十年,领口已经磨破了,颜色也褪得斑斑驳驳,惨不忍睹。他喜欢曲背坐着,将手臂撑在大腿上,双手握紧。这个姿势永远令他显得狼狈不堪,尤其是将头垂下的那刻。但是一旦他将头抬起往前看,他的目光是如此的坚定,以至于没有人能移开自己的双眼,只觉得他会在下一刻扑向你,犹如一条强壮的野狗。我在这一刻找回了安全感,庆幸他内心深处的气质并没有改变。

  “你睡觉的时候他们回来过一次,只钓到一条鱼,所以干脆开船出海去钓。”他看了看表,突然起身走回厨房并且兴致勃勃地对我讲,“那鱼还活着呢。哥今天晚上做给你们吃。。”

  “我和你一起吧。”

  “哪要你来?以前你也没怎么帮过我,都是大明做我下手的。”他笑骂了一句,lū 起袖子捞起养在水桶里的海鱼。我远远地看着他熟练地敲晕鱼,拿起刀从鱼头处往下剖,掏出内脏……这一步步干练的动作好像一部怀旧的电影般,将我带去一个疏离的场景里,他独立于真实生活,宛如我被生活逼到无处可退的境地时出现的一幕海市蜃楼。

  他们三个弄到很晚回家,几乎可以说是满载而归。朱进见到他们之后又换上了贵气的面孔,与他们嘻嘻哈哈,开着高级的玩笑,说着不真不假的八卦,气氛融洽。丁予涵吃过晚饭后就跑去楼上玩游戏了,我们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没心没肺才最享福”。我们一直聊到深夜,地上狼藉一片,倒着各种酒瓶,当然主要是他们几个喝的。老赵喝到兴起处,竟然不知从哪里翻到了他家民国时代的黑白照片,开始一一跟我们介绍他的太爷爷太n_ain_ai们,赵太太只讲他发酒疯了,连忙把那些私人照片给藏了回去,佯装发怒要喊他睡觉。我们闹到凌晨才意犹未尽地回房休息。

  由于我下午打了个盹,晚饭又吃得较多,此刻并没有什么睡意。我强行在床上躺了约莫半个小时,只觉得胃中翻涌,心烦意乱,干脆披了睡衣起床,也没有开灯,而是趁着静悄悄的月色独自走下楼,绕着小巧j.īng_美的大理石玄关一路走至后院。

  屋外的空气凉爽宜人,隐约伴有院子里玫瑰的花香,以及一些露水的味道。远处的潮汐依旧一遍一遍不懈地往岸上爬动,再重回黑暗尽头,宛如令人惊叹的巨型永动机一般,搅碎我对时间与空间的感知。我凝视着他们,脑中是无数记忆碎片扎进我意识深处。朱进与我独处的那刻,如此温柔,仿佛从来没有出过农村,没有当过人上人。

  就在我享受这份孤独、同时也被孤独诘问的时候,耳边的海浪声突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我疑惑地环顾四周,只觉得可能是自己神经衰弱了。然而在下一个浪涌过来的时候,属于人类发情的呻吟声更是猛烈地灌进我的耳朵。我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小别墅二楼。那是丁予涵的声音。我忽然猛烈地打了个冷颤,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在做什么?他在和谁做那档事?我捏紧双拳,一步步贴近墙壁,一点点挪到他窗子下面。只听得男人的喘息声越发明显,我尝试着屏息凝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里是狂风暴雨山崩地裂。细微的海水都能搅动我的j.īng_神,就在我紧张到快要僵硬的时候,男人对丁予涵的讲话声就这么清清楚楚地掉落在我耳朵里,将我砸得差点跌坐在花丛中。

  那是毛先生的声音。毛先生,也就是丁予涵到上海这几年最珍视的朋友——毛大明的亲生父亲。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丁予涵永远闷闷不乐的原因,我也知道了把他关在鸟笼里的那位主人是谁,更清楚地懂得为何丁予涵永远厌恶与我们一起,踏入“我们的圈子”。丁予涵先朱进一步背叛了他的本心,背叛了他的朋友,他早就先我们一步被迫脱下这张血淋淋的人皮,做起了担惊受怕的怪兽。在名为人世的镜子的映照下,怪兽永远会变个模样,人们欢呼着,为他取名征服者,在这出悲喜剧上吟唱着:欢迎大征服者到来!

  远处不知人间疾苦的海浪依旧翻涌着,似有将一切吞没的架势。

  度假回来后,我几乎没有怎么见丁予涵,撞破这件丑事倒是令我有一种深深的羞耻感在,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来,于是只将自己投入无止境的工作中,Cào心音乐节的安排。朱进乐得我帮他,这样他能有更多的机会与方小姐厮混,甚至闹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的笔停顿在纸页上方,不可思议地再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

  朱进耸了耸肩:“方小姐说想嫁给我。”

  “你说了什么?”

  “我说她真浪漫。”

  “然后呢?”

  “然后我就扯开话题聊别的了。”

  谢天谢地。我重重地叹了口气,依旧惊讶地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靠喝茶缓解情绪。

  “但是如果真的要和她结婚也不是不行。”

  我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来,血气一下上涌,简直说不出话来。这副表情估计很可笑,朱进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令我非常恼怒,我立刻问他:“你不会说真的吧?”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讲:“若是和方小姐结婚,我也算高攀了。”这张面目又变得模糊起来,令人难以捉摸。“胡闹么你这不是?”我丢下笔,罕见地朝他发了火。他有些意外,探究地打量着我的表情,倒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是略带疑惑地直接走了。我好像赤手打在了棉花上,朱进早就做好了打算,他要做什么,怎么做,似乎没人能够改变的了。想到这儿我又不禁心有不甘地追了出去,想与他好好谈谈。“阿进!”他的办公室就在我隔壁,我直接推门而入,并顺手反锁了门,“我想和你聊聊你的事情。”

  “你想的都对。”他撇了我一眼,依旧不痛不痒地换衣服,神色如往常一样自若。

  “你去哪儿?”

  “老赵上回钓的鱼不会做,再养要死了,说送到我饭店里来。”

  “不急着这么一会儿。”我走上前按住了他,强行将他拉去沙发,逼迫他坐下。

  他静静望着我。

  “你真的想要和方小姐结婚么?”

  “她们家算是有些政治资本,生意场上人脉也广,有这么个机会谁都不会错过的吧?”

  “你什么时候成为这种人了?”我心中小富即安的避世警铃大作,“我们是什么出身他们谁不知道?谁愿意把自家女儿嫁给个农民?你跟着他们玩火,小心玩火自焚。”

  “所以我说,有这个机会的话我不会错过的。”

  天,他依旧没有搞懂我话里的意思。我坐直了身子,压低声音严肃问他:“那祝诺呢?你之前对祝诺许的承诺都是假的了?你家布置也都是假的了?你最初为了打听祝诺的下落才和方小姐j_iao往,这一切也都是假的了?”

  朱进不紧不慢地讲:“不是假的。我如果和方小姐结婚,岂不是更有机会了?到现在我还没见着他大伯呢。”他说到这儿自嘲地笑了笑,“似乎除了方小姐,他们家没人看得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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